要去寺里上香,居住在杭州的人们首选灵隐寺。
灵隐寺建于东晋,北依北高峰,面迎飞来峰,东邻西湖(注1)。傍山环水,树木青翠,动物跃于期间,集江南的钟灵毓秀于一身。
上了山阶,就不能骑马了。司马恪不想她下来脚累,道:“你坐在上面,我牵着你走。”
隋明珠闻言,狠狠瞪他一眼:“我是马还是驴,需要你牵?”
“为夫错了,口不择言,该打。”说着他打了下自己的手背,以取悦她。
打完自己后,司马恪又小心扶她下马,白乎乎的小狐狸顺着二人搭手交肩际,跳上了他的肩膀,又跳下地面。
隋明珠惊呼:“小狐,你真是有灵性。”她将白狐抱入怀里,喜不自胜。
司马恪摸摸鼻子,自己的逗乐还比不上一只狐,哪天穿条狐裘大衣,吓死这只和自己抢人的小狐狸。但他面上又夸赞小狐狸可爱聪颖。
二人一狐,说说笑笑,拾阶而上。寺门绿荫环绕,霞光滴漏,风吹草香,钟声撞得鸟雀飞散。庄严的佛刹中带着一丝丝灵动。
此灵动,在隋明珠看来,正是佛性。她垂首,揉揉好奇的小脑瓜。小白狐眯上眼睛,似乎享受起来。
司马恪认识灵隐寺的长老。
小沙弥请来长老,然后牵他的马去吃草。
一位身穿缁衣,手捻佛珠的年老僧人行礼道:“司马檀越来?这位……”
“净明长老,这位是内子。”司马恪与隋明珠也以佛礼还之。
净明颔首,道:“需要贫僧为二位讲佛解疑么?”
“有劳长老了。”隋明珠道。
他们三人走至第一重殿,是天王殿,里面供奉的是弥勒佛尊,金身法相慈和,四大天王守护,背后有降妖除魔的韦驮菩萨。
两个蒲团在地,隋明珠与司马恪接过长老手里的香,举香至眉,磕头拜佛。
二人插香毕,净明长老讲了弥勒佛的事迹,又道:“尊者是释迦摩尼佛的继任者,所以又称未来佛,常怀慈悲之心,一肚容天下难容之事。”
司马恪道:“有人称他弥勒菩萨,那他到底是佛还是菩萨?”
净明口念佛号,道:“尊者觉行未满,所以是菩萨,又因是未来佛,称呼佛也未尝不可。”
司马恪不由笑道:“那不就是假皇真太子,终究略输一筹,这可不行。”
隋明珠见他此时尽显狂妄,便肯定他素日的伏低做小是假,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他盛宠爱乔夫人,如珠似玉的公主能不生气,也是因此吧。
不知为何,隋明珠心烦意乱起来。她虽然穿成了皇室贵胄,但是这皇室成员凋零,下一代就剩她一个了。
皇位之事不必想,定是腥风血雨了。
司马恪对公主这么讨好,未尝没有夺位之心。
毕竟他是唯一活着的公主的丈夫,若是出手,也算“出师有名”了。
净明长老没有计较司马恪的不逊之言,反而关切问她:“女檀越可是有什么烦忧?”
司马恪也望向她。
隋明珠垂眸,长睫似蝶,行踪不定:“暂且没有,但请长老为我相面。”
司马恪笑道:“净明长老的相面之术可谓闻名江南了,连整日在深宅的夫人都知道了。”
净明长老微微一笑,却是不言不语。随后带二人到殿后的一座茶室,里面的小沙弥捧着陆羽的《茶经》打瞌睡,见有客至,慌忙起身,备水取茶饼。
“飞来峰与灵隐寺间有道冷溪泉。”司马恪对隋明珠道,“泉水清澈甘甜,净明师父惯用此水待客。五娘,你尝尝好喝么?”
茶水煮好后,滋味最好的第一道给了隋明珠。香气扑鼻,茶芽嫩绿秀丽,茶汤色碧绿微黄,甘甜浓郁,确为好茶。
司马恪笑道:“五娘素爱紫笋茶,不知这蒙顶茶如何?”
她笑道:“不错。”只是她无赏茶之心,好比牛饮般浪费,转而看向净明长老。
净明闻弦知雅意,对司马恪道:“我与女檀越说面相之事,还请司马使避让。“
司马恪佯装委屈道:“净明,你还是这么不客气,若专叫你待客,怕是要跑不少香客。”
“有缘自来,无缘对面也难言。”长老道。
小沙弥与司马恪退去。
茶室悄然,水雾缭绕,只剩两人。净明年迈的眼睛慈和清澈,眼底还带了一份悲然。
隋明珠道:“还请师父指点。”
净明道:“公主前半生富贵荣华,有母仪天下之尊,只是……”
这位灵隐寺的长老相人是有几分道行的,司马恪已显野心,又有狼行之气。若他夺位,继承隋国,为了合法性,也会立公主为后。
隋明珠蹙眉:“敢问师父,只是什么?但说无妨,我这里百无禁忌。”
“檀越命里子嗣缘浅薄,也会因此命丧黄泉,”净明担心她害怕,又开解道,“上苍有好生之德,凡事都会留一线生机。檀越找到生机,亦可安然无忧。”
隋明珠听这一席话后,由半信半疑转为佩服不已,继而心下骇然。司马恪非是良人,她心中知晓,但没想到原身的命运会这么凄凉。
阿娇无子,汉武帝废她,尚置于长门宫好生养着。隋明珠作为他的妻子,亦助力他登位,他是将人杀死?
这司马恪与她有国仇家恨,还是本身丧心病狂?
隋明珠与净明交谈完后,一种莫名的恐慌席卷而来。
进来的司马恪看她脸色不对,担忧道:“五娘怎么了?”
隋明珠却冲他冷笑:“你可不是希望我日后死了,碍不着你事。”
他欲从净明那里得到信息,净明长老摇头不语。
司马恪抽出腰间刀,砍在桌子上,桌子两面,茶水肆流。小沙弥慌慌张张,净明长老屹然不动,念了句:“阿弥陀佛。”
“秃驴,吾给你几分面子,便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隋明珠因陷入负面情绪,恍恍惚惚,被这哐当一声巨响惊醒。她先是惊吓恐慌,后又愤怒不已,起身质问道:“你动刀乱砍,撒泼无礼。汝是牲畜还是人耶?”
司马恪闻言,眼里仍有煞气,手里的刀不却敢动了,他委屈巴巴地看向她:“五娘,你……你凶我。”
他手持长刀,隋明珠心里才怕呢。她狠狠道:“你逞凶无礼在前,现下卖痴做甚,真是矫揉造作!”
本来安静清香的茶室现在乱糟糟的,小沙弥身子瑟缩。净明长老倒是处之淡然,听这二人对话,像斗嘴的小夫妻了,不禁会心一笑。
若能夫妻和睦,可得一线生机。
隋明珠向长老道歉后,拉着司马恪便下山了。她实在没脸,也没有心情待下去了。
临了在山下台阶,有一对夫妻问:“听说净明长老相人之术甚是精准,敢问郎君夫人,是不是真的?”
司马恪双眉一瞪,道:“准不准不知道,令人生气倒是真的。”
隋明珠懒得理他,只道:“准不准在于自己。”
之后回了家,不论他说什么,她都神情恹恹的,面对再三询问,她抚着头道:“入山着凉了,歇息下就没事了。”
晚间,司马恪盯着她喝完药,没有离去,在床边守看她。
苍白的脸,疏淡的眉毛,小狐狸窝在她怀里。明明不是绝色美人,此时却令他心牵不已。
“五娘,你要长寿安康,与我共白头。”
这句若隐若无的祝祷飘散在漆黑的夜里。长长的走廊,高耸的朱柱,飘荡的白绸,急行的宫人。
丽人婉转娥眉,妆容精致,却凄婉问道:“国主真叫我陪葬么?”
为首的宦官嗤嗤一笑:“老奴只是奉命行事,其余一概不知。”
飘荡的白绸像幽灵一样,环绕上她的纤细的脖颈。
脆弱的女人,用尽力气道:“他不让我陪葬,我就不该死。”
“你奉谁的……命?”
“加把劲,她怎么还能说出话来。”大宦官嫌弃道,“一国之后贪恋凡尘,真有愧国主的深情厚谊。”
女人漂亮的脸蛋已经肿成猪肝肺了,说不出话。
但她心中想:他对我深情厚谊,定会让我颐养天年,可怜……我被毒妇害死了。
在她胸腔的最后一丝气快断了时,只听有宫婢喊道:“不可伤人,乔妃有令:……王后贤良温纯,可一同教导太子……国主亦不忍芳魂断去,特以此还阳。”
总之,她获救了,像一条被人扒光鳞片的鱼,□□·裸躺在锅边。
浑身疼痛,心麻木了。
国主与乔妃让我还阳。
是国主要杀我,乔妃求情么?
真是荒唐。
可是她也没有力气多想了,很快被抬到乔妃的宫殿。不,是她曾经的宫殿,现在是于乔的了。
岁月不败美人,于乔眼角的细纹增添成熟的风情与威严。她在国主殡丧之日,穿着华服,头戴艳饰。
于乔像看牲畜一样看她,然后噗嗤一笑:“你肯定是想说,这么悲伤的日子,我怎么能穿戴华丽呢?”
“可是现在的国主是我儿子了,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她边说边大笑,“你素日不是高傲,现在像条死狗一样,靠着我施舍才活下来。”
一阿婆上前道:“娘子,哭灵时候快到了。”
乔妃一招手,宫婢在华服外为她套上白麻服,摘去首饰,擦去浓妆。
她斜睨了眼地上的女人,吩咐道:“将王后照顾好。”
于乔按照规矩,哭了七天七夜,每当夜晚有空时,就会命人鞭挞她,听她的哭喊声。
于乔放肆笑道:“你怎么不喊三郎了?喊他救你啊……不,是我救了你。”
头七过后,乔妃送给了隋王后一双礼物。
隋明珠捧着它们,鲜血淋漓,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1:查的百度。
其实吧,这里也不是雌竞,这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虐·杀。
当年吕雉对戚夫人如此心狠手辣,根本原因是为了自己和儿子活下去,之后的酷刑是为了纾解多年郁气。皇位之争,不论男人女人,挡者,皆是死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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