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替嫁
贺玄渊的话,让周帝一怒,温心绵一怨,温怜一惊。
谁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温怜看向挡在身前的贺玄渊,这个熟悉的背影,让她恍惚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当初贺玄渊挡在她身前替她教训那些坏孩子的时候。
然而,如今站在她身前的,一个是她的皇后姑母,一个是待她亲厚有加的皇上,温怜不懂贺玄渊此言何意,只能沉默着。
周帝危险地眯起眼睛,认真打量着殿下站得笔直的贺玄渊。自从他从漠北回来后,整个人就开始变了,再也没有往日里的温文尔雅,取而代之的是满身的芒刺。
这种失控感,让安稳了二十余载的周帝,再一次感到危机。
“你说什么!”周帝沉声道,他的声音嘶哑而凌厉,熟悉他的人,早已清楚:此刻的他,已是怒不可遏了。
温心绵见状,下意识怨毒地看向温怜,但由于温怜被贺玄渊挡得严严实实,她那满是恨意的眼神,正好对上了贺玄渊双眼。
温心绵先是一愣,僵硬地动了动嘴角,对贺玄渊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父皇一月未见温怜了,想看看她,你还藏着掖着干什么呢?”
贺玄渊看着她眼里的警告和规劝,嘲讽地勾起嘴角。
自己没办法留下丈夫,却利用不谙世事的温怜来吸引周帝的目光,妄想着对方能将目光分一些到她身上,贺玄渊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他的腰越发挺直,不卑不亢道:“请父皇和母后恕罪,儿臣并非是想将温妹妹藏起来,而是……”
他忽地转身,眼神恰好和温怜好奇的眼神对上,温怜猝不及防,忙将头低下,却不料他竟扶起自己她手臂。
她的袖子看似又长又飘逸,然而实际上不过是一层薄纱,她感受着对方指尖之上的厚茧带来的摩挲感,以及缓缓传来的冰凉触感。
心飘在了空中,一荡一荡的。
自进殿之后,温怜便自觉与贺玄渊拉开距离,但贺玄渊现在却托起她的手,温怜被他牵着向前走了两步,两人离得极近,温怜被迫抬起头和他对视。
幽香再次弥漫在两人身旁,然而,贺玄渊的眼里却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贺玄渊:“父皇有所不知,温妹妹最近染了风寒,还未痊愈,儿臣只是担心父皇和母后的安危而已,万不敢说什么藏起来。”
风寒?温怜心里一惊,柳叶儿刚说她感染了风寒,贺玄渊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见他找出这样的借口,温怜倒还真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皇上对她极好,不管是什么东西都往她宫里送,但是每次与他相处时,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总让温怜觉得十分别扭。
有时候那眼神带着狠厉,仿佛是看向猎场的猎物,有时候那眼神带着怀念,似乎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
温怜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她能从徐夫子的教导中,感受到父亲般的关怀和师父般的严厉,能从徐夫子对父亲的追忆中感受到敬重和叹息。
但在周帝身上,她却从来感受不到这两样,而这些年,周帝也几乎从未提过她的父亲。
周帝听了贺玄渊的话,心里的怒气瞬间撤了一半。
视线落到温怜身上,他皱眉看着贺玄渊揽着温怜的那只手,见温怜满脸潮红,已然相信了贺玄渊的说辞,他对着温怜关切道:“怎么如此不小心,竟染了风寒?”
“找过太医了吗?”
温怜正想搭话,却感到贺玄渊扶着自己的手突然用力捏了她一下,温怜心里惊地一跳,下意识抬头看向他,却见他看也不看她,仰着头说道:
“前几日就看过了,还是老十为温妹妹找的柳太医,柳太医八十多的高龄了,听说正准备修养一段时间,却因为温妹妹的风寒,被老十从府里强行请了出来。”
“你说谁?老十?”周帝一愣,脱口而出问道:“他去找温怜干什么?”
一个从未想过的名字,突然出现在这里。
仿佛是觊觎已久美玉,突然知道了别人也有心收入怀中,周帝倏地就沉下了脸。看向殿下的温怜,他瞬间明白了贺桢林的意图:美人在侧,连他的如此,年轻气盛而又张狂的贺桢林,又怎么按捺住?
不战而屈人之兵,见人上了勾,贺玄渊勾起嘴角,偏头看向一脸震惊的温怜,笑道:“父皇你这就问错人了,你该问温妹妹的。”
温怜一早就知道贺桢林骚扰她的事情会被人知道,毕竟皇宫里最不缺就是透风的墙,但是从未想过,这个事情竟会这般直白地暴露在周帝、皇后和贺玄渊的面前。
她禁不住捏紧手中的袖子,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贺桢林是现如今周帝最宠爱的皇子,而她只是寄居在宫内地一个孤女罢了,此事爆出之后,若是周帝顺水推舟成全了贺桢林的心愿,那……温怜咬住嘴唇,压住颤抖的声音。
“我和十殿下交往不多,只是在太学一起听课而已。”
“十殿下向来宅心仁厚,我之前无意间提了一句风寒,没想到十殿下竟记住了,替我请了柳太医来。”
贺桢林此人,不论是谁都知道,“宅心仁厚”四个字是和他一点儿边都沾不上。然而这个时候,却也没人不知趣地去拆穿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
良久之后,温怜只觉得后脊都湿透了,才听周帝沉吟道:“既是如此,那你就先回去休息休息。”
意料之中的赐婚没有来,温怜因紧张而浑身绷直的身体瞬间松软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行礼道:“多谢陛下。”
扶着温怜的手臂,贺玄渊对温怜的身体变化一清二楚,他垂眸看着温怜,默然不语。
“儿臣送温妹妹回去吧。”贺玄渊也行礼告辞。
周帝目光沉沉,良久后,才闷声道:“去吧。”
话音刚落,他又连忙补道:“快去快回。”
贺玄渊带着温怜悄然转身,暗地里勾起嘴角,如此小心翼翼、欲盖弥彰,果然还是不放心他。
他的眼神逐渐暗沉,出了殿门,他看着温怜温吞吞的模样,冷声道:“温妹妹走得这么慢,难道是恋恋不舍,还想留在未央宫不成?”
温怜一顿,瞧着他的神情,默然地垂首。她顿了顿,还是将萦绕于心已久的问题问出了口。
“十殿下的事情,太子表哥是……已经知道了吗?”
贺玄渊斜眼睥睨,冷声:“嗯。”
知道的,以及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只单单一个字,就像一根针一般扎到了温怜心里,痛得温怜浑身一颤。
她不懂:他明明都知道,为什么刚刚还要出说来?他明明知道自己左右为难,为什么从不来替她解围?他明明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为什么却从来都视若无睹……
温怜死死地咬住嘴唇,她刚刚已经哭过了,再也不想在贺玄渊面前掉眼泪了。但是,满心的委屈和不解却如潮水一般一浪一浪向她打来,她怎么也忍不住泪水。
她第一次在贺玄渊面前任性,挣开了他的手。
为了防止泪水被看到,她低着头哽咽道:“不劳太子表哥送了,温怜自己回去。”
贺玄渊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一时间有些僵硬。
这还是他有印象以来,温怜第一次表现出对他的不满,他的手在空中顿了片刻后,才僵硬地收回藏在身后,手指微曲。
“也好,你自己回去。”
淡淡的语气,没有丝毫挽留,没有一丝歉意,温怜心里又是一酸,她强忍住心里的巨大失落,一字一句道:
“温怜,告辞。”
她走得极慢,小小的、瘦弱的背影在巨大的宫墙下显得落寞而孤寂,浑身的悲戚和哀伤仿佛要溢出来了。
最后一丝天光也陷入地平线,贺玄渊在原地注视着温怜离去的背影,一点点陷入黑夜,不知怎么的,他忽地拿过未央宫宫人手中的灯笼,快步上前叫住了她。
看着贺玄渊递过来的灯笼,温怜哑然。
她的泪水,终究是没有藏住。
贺玄渊不自然地偏过头,躲过那令人滚烫的泪水,哑声道:“你不必担心贺桢林的事情,最多一个月,一切都结束了。”
温怜:“?”
然而贺玄渊只说了只一句,便再也不说了。
“你们,把温小姐送回去。”贺玄渊朝路过的宫人吩咐道,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温怜:“……”
……
未央宫内,见两人缠绵相依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周帝的脸色倏地黑了。
“我让你好生看着温怜,你就是这么看着她的?!”
天子之怒,雷霆万钧,温心绵吓得跪在地上不住地谢罪,心里却将温怜反复唾骂。
“陛下,臣妾真的冤枉啊。”
“温怜的脚长在她自己的身上,臣妾怎么管得住她呢?”
“她已经十六岁了,宫里的皇子也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臣妾一人实在是难以管教。”
她这番话,直接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温怜身上,可当初贺玄渊明明说的是贺桢林去骚扰的温怜。周帝脸色越发暗沉,气得直接甩袖而去。
出了未央宫,他沉声道:“冯令!”
门外的太监总管立刻上前,恭敬道:“老奴在。”
周帝:“派人去查一下,看看这些日子温怜都接触了哪些人,和哪些人说过话,都说了什么。从今往后,她的一言一行,都给我记录在案,每天拿给我看。”
冯令垂首,道:“遵旨。”
他刚走出两步,却又被周帝叫了回来。
“等等,太子的一言一行,也派人给我盯着。”
“还有,十皇子贺桢林暴戾乖张、肆意妄为,今后就让他待在自己的宫里,别让他出来了。”
冯令眼皮也未抬,全盘接过了周帝的吩咐,“是。”
西边的红霞渐渐褪去,露出灰白的乌云,似乎又酝酿着一场暴雨。
而此时此刻,芙蕖宫的大门前,贺欣悦正拦着柳叶儿,有些生气道:“你刚刚什么意思?让我别管怜儿的事情。”
“她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样,我们在宫里相依为命,我怎么可能不管她!”
“你们相依为命?”柳叶儿轻哼一笑,“你虽贵为公主,但既无皇上的宠爱,也无母家的势力,温怜虽是寄养在宫里的孤女,但是深得皇上皇后的重视,你们怎么谈得上相依为命?”
听她这么说,贺欣悦轻蔑一笑,“你根本不懂我和怜儿!你说的这些,不过是表面罢了,温怜其实根本就不稀罕那些东西。她曾说,她自小没了父母,希望有自己的家人。”
“五年前我母亲病重,当时的我束手无策,是怜儿冒着大雨将太医带到我娘身边,治好了我娘的病。当时我俩就义结金兰,我认了她当我的妹妹。”
“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谁也别想伤害她!”
“哦?”柳叶儿双眼一眯,“什么都能替她做?”
贺欣悦以为她不相信,拍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什么都可以!”
柳叶儿敛起了笑容,神情肃穆道:“那你,愿不愿意替她出嫁呢?”
贺欣悦瞬间,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冒泡):蹲一波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