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里的正殿里,香炉中青烟袅袅。
云婉坐在上位里,一手撑着额头,正在闭目养神,脸上满是疲态。
顾逸明站在下面,有些忐忑地攥着手指,时不时抬头望向云婉。
他纠结半天,还是开口问道:“敢问殿下,娘娘最近身子不好吗?”
云婉没有睁眼:“不是最近,皇嫂的身子一直不好。”
顾逸明低声应下,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忍不住担忧那人在荆州的处境。
这时候,殿门被人打开,小月的声音传来:
“启禀殿下,刑部尚书齐大人到了。”
云婉瞬间睁开眼睛:“让他进来。”
殿门被打开,一位身着官袍的中年人走进来,朝着云婉行礼。
“齐大人,傅承少的案子是怎么回事?”
齐同甫看了眼旁边的顾逸明,见顾逸明低头朝他行礼,也没有说话。
齐同甫径自走上前:“启禀殿下,刑部的人前往荆州已经进行过调查,此案人证物证俱在,证实傅承少确实是意外溺亡,并非有人故意加害。”
云婉顿时坐直身子:“人证物证都有?”
“是,”齐同甫朝着云婉行礼,“傅承少坠船的时候,正好有一艘货船经过,船上很多人亲眼看见傅承少坠入河中,而且,当时他身边没有任何人。”
“包括后来,刑部在傅承少暂居的住处,还找到一封遗书。”
“遗书?”顾逸明不可置信道,“能证明是傅承少亲笔写的吗?”
齐同甫看向他:“是,遗书找到后,最先交由了清田吏孟大人审阅,大人看过后并没有提出异议。”
云婉和顾逸明瞬间愣住,齐同甫还在继续说着:“在此之后,刑部又找到傅承少写过的文书进行对比,两者的笔迹几乎相同,可以断定是他亲笔所写。”
话音落下,殿内一时间变得无比安静。
“遗书上……写了什么?”
听见云婉问话,齐同甫顿了片刻,才开口道:“遗书上说,傅承少在荆州推行新政时,发现新政确实存在弊端,无法继续推行下去,又怕完不成任务被问责,走投无路之下才选择了投河。”
声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一般,殿内安静得可怕。
齐同甫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半天也没听见回话。
他不敢抬头看云婉,于是瞥了眼旁边的顾逸明,发现他也站在原地不动了。
无奈之下,齐同甫轻咳了声:“殿下,此案还需向娘娘禀报,不知娘娘现在……”
齐同甫还没说完,就被云婉打断:“皇嫂身体不适,本宫会转告皇嫂的,大人先退下吧。”
齐同甫一愣,只好行礼称是,转身离开正殿。
殿门刚被关上,顾逸明立即上前:“殿下,这案子绝对有问题!”
云婉头疼得厉害,伸手揉着眉心:“什么问题?”
顾逸明认真道:“承少进了户部之后,一直跟在孟大人身边,无论是政事还是新政,做事都十分踏实认真。”
“臣绝不相信,承少会怕担责而投河自尽,而且,他绝对不会说出新政存在弊端之类的话。”
顾逸明顿了下:“毕竟在新政里面,也有他的心血啊。”
云婉闭上眼睛,暗自在心里叹气。
就算像顾逸明说的,傅承少的案子真的存在问题,可是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又有什么办法翻案呢?
“孟煜一直没有来信吗?”
顾逸明摇摇头:“刑部的折子是加急送来的,就算灵辉写了信,也没有那么快到京城。”
顾逸明说着,声音有些沙哑:“灵辉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很在意承少的案子。如今发现这封遗书,还要他去确认是不是傅承少的笔迹,也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心情。”
云婉看着自己的手指,沉默半晌才道:“这个案子,还是等皇嫂的病好些之后,让皇嫂来定夺吧。”
顾逸明一听,急忙劝道:“殿下,无论是让刑部重新审理,还是将案子交由三法司,如今都需要尽快下达旨意啊!既然娘娘身子不好,不如就由殿下…… ”
“顾大人。”
看着顾逸明神情激动,云婉淡声打断他:“皇嫂还在呢。”
顾逸明一愣,脸色瞬间变了。
他连忙掀袍跪下,叩首低声道:“臣失言了,还请殿下恕罪。”
盯着顾逸明跪在地上的身影,云婉心里像一团乱麻。
如今的朝堂,虽然是以内阁为中心,但实际上,内阁下达的所有旨意,都是在太后的授意下才得以实行。
原本有太后在,孟煜就能安心地在荆州推行新政。
可是没成想,太后突然病倒,傅承少的案子也被定为意外溺亡。
两者加在一起,荆州的世家们很容易失去牵制,再次寻找机会发难,试图阻止新政。
如果不及时稳住局面,不仅孟煜的处境越发艰难,新政也有可能面临搁置。
云婉为了照顾太后,一连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这会儿思考起来,头疼得越发厉害。
“顾大人,您先退下吧。”
云婉想了想,又补充道:“之后发生任何事,都要及时告诉本宫。”
顾逸明行礼称是,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一看见云婉憔悴的脸色,他还是忍下来,转身默默退下。
刚走出殿门,门外就跑进来一名侍女,急匆匆跑到云婉身边,低声耳语几句。
顾逸明站在殿门口,看见云婉瞬间变了脸色,立即起身跑出正殿。
看着门外的侍女们纷纷跟过去,顾逸明随手抓住一名侍女:“怎么了,是娘娘出事了吗?”
侍女行礼急道:“奴婢也不清楚,大人快出宫吧,宫门要下钥了。”
小侍女说完转头跑走了,顾逸明一头雾水,只觉得看着这架势,太后这场病怕是不简单。
云婉刚赶到寝殿,看见许世深正在榻边施针,裳玉站在旁边掉着眼泪,屋内氛围很是沉重。
瞧见云婉进来,裳玉走上前,声音带着哭腔:“殿下,娘娘怕是不太好了,这可怎么办啊?”
云婉脑中瞬间“嗡”地一声,她看见裳玉掉着眼泪,许世深也回头看向她,目光深深没有说话。
她四肢都变得僵冷,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皇嫂她、她是又发热了,还是又喂不下药……”
许世深看着她,一时间也没有开口,只是朝她摇了摇头。
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云婉看见想要上前,然而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旁边裳玉连忙扶住她。
裳玉小声呜咽起来,云婉强撑起精神,求助般看向许世深:“大人再想想办法吧,再试一次……”
看着云婉通红的眼睛,许世深不忍直视她,低下头行礼:“臣已经尽力,娘娘身体本就虚弱,病势缠绵多月,如今实在病得太重,”
“恐怕要做打算了。”
裳玉哭得浑身颤抖,云婉眼眶也酸得越发厉害,半天,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小月,去乾清宫,把允炳唤过来。”
小月正站在门口掉眼泪,听见这话立即称是,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许世深走上前,看见云婉惨白的脸色,忍不住劝道:“殿下保重身体。”
云婉没有理他,拂开裳玉扶着她的手,一步步挪到了榻边。
她盯着榻上昏睡的太后,下令遣散了殿里的人,直到殿内安静下来,她才坐在榻边,拉起太后冰凉的手。
半年前,云婉也像这样坐在榻边,送走了她的皇兄。
如今,她又要送走第二位亲人,在这世上最疼她的人,如同她母亲一般的人。
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殿内悄然无声,过了许久,榻上才传来微弱的声音:
“清阳……”
云婉立即抹掉眼泪,上前道:“清阳在这儿。”
太后睁开眼睛,看见云婉坐在榻边,她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声音虚弱到颤抖:“抱歉,清阳……”
“本来皇嫂以为,能再多陪陪你和允炳的……”
云婉顿时哭出声,她紧紧攥着太后的手:“皇嫂,允炳还没有亲政,您还没看到他成婚……您再陪陪我们吧,好不好?”
太后的眼角滑下泪水,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容,看见云婉哭到颤抖,太后伸手去摸她的脸:
“我们清阳也没长大呢,以后还要照顾允炳,该怎么办才好……”
云婉哭着按住太后的手,泣不成声:“所以您别走,您别离开清阳。”
太后微微摇头,她拉住云婉,示意她靠近一些。
云婉凑过去,听见太后低声道:“我留了封遗旨,放在妆奁前的匣子里……”
“是关于你的婚事。”
云婉哭着摇头:“皇嫂,清阳不想……”
“我明白,我都明白……”
太后放低声音:“旁人不知道这封遗旨,你要把它收好……”
“若是有一日,你觉得累了,便用它出宫吧,去过你想过的日子。”
太后的目光变得柔和下来:“皇嫂希望,你能一直开开心心的。”
听见这句熟悉的话,云婉跪在床榻边,哭得几乎脱力。
太后闭上眼睛:“让允炳进来,哀家有话对他说。”
云婉擦掉脸上的泪水,起身走出寝殿。
推开殿门,站在门前的小小人影瞬间转过来,红着眼睛望向她。
见云婉出来,允炳立即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云婉走出寝殿,默默关上殿门。
望着外面跪了满地的宫人们,云婉默默掐着掌心,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很快,殿门又被打开。
看着双眼红肿的小家伙,云婉上前抱起他,一起走到里面的床榻前跪下。
太后有气无力地说道:“清阳,在陛下亲政前,你要好好辅佐他,莫要轻信小人、罔顾忠臣。”
云婉跪地叩首:“是,清阳明白,清阳定会照顾好陛下,皇嫂放心吧。”
太后微微点头:“还有,徐彬创设的新政,你一定要命人推行下去。”
云婉心头瞬间一震,蓦地抬头望向榻上的太后。
“先帝曾嘱咐过哀家,那是大梁的命脉延续,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必须推行下去。”
太后盯着她:“如今交到你手中,定要不负先帝所托,明白吗。”
云婉愣在原地,半晌才叩首称是。
太后又看向允炳,伸手摸着他的头:“允炳要听姑母的话,好好用功读书。”
“日后,大梁将是陛下的大梁,陛下定要护住大梁的社稷百姓,莫要忘了大梁太祖祖训,先帝和哀家会看着陛下的。”
允炳紧紧拉住太后的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抽噎着点头:“儿臣、儿臣记住了。”
太后这才放下心,安静地躺在榻上,望着赤红的床帐顶。
耳边只剩下呼吸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染上抹笑容,轻声呢喃着:
“陛下,妾身来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九点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