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喻之笑吟吟地瞧她,没说话,又想起刚才眼前划过的一抹雪白,蹙起眉头,低声询问道:“脚又是何时受伤了?”
沈晚棠翻身卷进被子里,把自己全部裹住,只露出些许墨发和一双圆亮的杏眼,闷闷地抱怨道:“还不是因为皇上?”
裴喻之讶然,弯身坐在床边上,手拽了拽裹在沈晚棠身上的丝绸被,垂首迷惑地看她,反问道:“因为朕?”
沈晚棠眸光流转,薄嗔浅怒,委屈道:“宫中嫔妃的鞋子本就比一般人的高,况且臣妾整日里陪着皇上,一直站着,这几日下来脚都肿了。”
裴喻之闷笑出声,语气温和道:“这确实是朕不是了。”又略微思索了片刻,接着道:“这样,等你脚好了,朕带你出宫转转补偿你如何?”
“真的?”沈晚棠翻了翻身,把自己从被子里卷出来,坐直,如水的眼波炯炯地望着皇上,追问道。
裴喻之微微颌首,没好气道:“小没良心的,你说说,朕什么时候骗过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朕是皇上。”
沈晚棠娇憨一笑,目光又渐渐转移到裴喻之身上,瞧着这一身衣裳衬托的如谪仙一般的皇上,心下一动,缓缓伸手——
倏地一把勾住裴喻之腰上挂着的玉佩,握在手里细细把玩,又歪头斜睨着他,眼尾上勾,娇娇笑道:“皇上今日好不一样。”
裴喻之轻咳一声,避开了她的眼神,神色有些不自然,掩饰道:“你先好好养病,等你好了,朕派人知会你,朕先走了。”负手匆忙离去。
沈晚棠坐在床上,看着皇帝匆匆离去的背影,更是笑得开怀。
*
再过几日,便是到了春闱,按照以往来说,科举考试在开春举行,各省的举子及国子监的监生皆可参考,可今年因北方战事吃紧的缘故,遂往后延了一段时间。
这几日的早朝也都围绕着即将到来的会试讨论,朝中官员党派甚多,加之裴喻之做皇子时不受皇帝宠爱,即为后仕途更是被各家大族垄断。
因此裴喻之对这次科举考试很重视,更是亲自与礼部选定本次考试主考官,从考生开考到最终评定每一个环节层层把关,挤压徇私舞弊。
京城自古是个得天独厚,让人魂牵梦萦的富饶之地。再加上临近会试,京城内三五成群的读书人尤为地多。
裴喻之穿着一身天青色锦袍,手中握着一把白玉骨扇,眉眼精致,笑得格外温和。沈晚棠一袭同色衣裙,三千青丝只简单地挽了发髻,其余用绸带系上。
李美人也换下宫装,只做寻常小姐打扮。而惠嫔则有所不同,着一身灰白道袍,头发束起,贴一个歪七扭八的假胡子,沈晚棠见了隐隐发笑,调侃她是不是要去算命。
几人经过城中最热闹的坊市,更是感受到京城热闹的氛围,市集上,吆喝声,唱曲声,叫好声,熙熙攘攘。
其中卖文房四宝之类的店铺更是人满为患,茶馆、酒楼偶尔还能听到才子们吟诗作赋的声音。
街旁一家酒肆的老板娘装扮得俏丽,一面拍板吟唱,一面叫卖自己的酒水,引得不少人围观叫好。
吕新及其护卫上前为几人开路,裴喻之一行人被引到百花楼二楼包厢坐下,即使关上门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句楼里才子们高谈阔论的声音。
掌柜的也是个人精,在京城这种地方,随便扔下一块石头,砸到十个人,其中八个都是王公大臣或是权贵子弟,得罪不起。
今为首的这位公子一身天青色锦袍穿着看着不打眼,可这容貌气质看着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家,更别提他身旁的穿着同是天青色衣裙的姑娘,漂亮的令人不敢直视。
刚进店百花楼掌柜的连忙从前台后面走下来亲自上前招呼到二楼,略微弯身站在桌前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几位客官想点些什么?”
裴喻之摇着扇子不语,站在后侧方的吕新问道:“你们店里招牌菜都有些什么?”
李美人坐在椅子上翘首以盼,在掌柜的推荐下,几人把百花楼的招牌菜都点了个遍,掌柜的心满意足地走出包厢,又吩咐小二,好好伺候着里面的贵客。
李美人这么久了第一次出宫,坐在包厢里时不时地探头向窗外瞧瞧。
楼下杂耍卖艺声,卖糖葫芦串的,买包子的,花样繁多,叫卖声叫的李美人魂不守舍,裴喻之见她这副模样好笑地摇了摇头,轻笑开口:“难得的出一次宫,既然好奇,不如出去瞧瞧?”
李美人和惠嫔得了令便撒了欢地下楼。
裴喻之侧头,却见身旁沈晚棠未动,还坐在椅子上垂首刮着杯中的茶叶,裴喻之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不和她们出去?”
沈晚棠放下手中茶盏,抬眸冲着裴喻之莞尔一笑,半开玩笑半娇嗔道:“裴哥哥,我脚疼,走不了太多路。”
裴喻之弯起了唇角,没再说话。
相较于裴喻之那边的宁静与悠闲,李美人与惠嫔两人则如脱缰的野马,一女子,一假道士在集市中这边看看,那边转转,奔腾不休,李美人甚至还买了真算命的布幡给惠嫔举着。
等到两人逛到心满意足时,手里吃的喝的玩的已经拿不下了,索性便给了身后跟着的侍卫拿着。
两人转过街道便要回百花楼,却见右大街周围不少人似乎被什么吸引,往一个方向走去,围了整整一圈。
李美人眨眨眼,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就差写着我想去看看了,两人对视一眼,一拍即合。
两人身后跟着的几名侍卫只管护卫她们的安全,又不敢拦着小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富家小姐加假道士这个诡异的组合硬生生地挤到了前排。
原是一名花样年华的女子,穿着一身素衣,戴着孝袍,俏生生地跪在地上,身前一块白布遮挡,右边身侧是用石子写在地面板砖上的几个大字,上面明晃晃地写着“卖身丧父”。
两人唏嘘不已,周围百姓拥挤着上前,甚至还有不少人嘴里污言碎语,出言不逊。
“要多少钱买你一夜?”
“老张,这小姑娘,买回去当个妾室也不错,哈哈哈!”
“二十两白银?卖这么贵,怎么不去抢?”
一群人嘴里怒骂着离去,而那姑娘不管周围人怎么说,不为所动,只笔挺挺的跪在地上,神色凄凉婉转,不时地擦拭眼泪。
惠嫔神色有些松动,可她却见盖着的白布动了一动,动作细微,惠嫔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再仔细观察,果然,“卖身葬父”,这是场骗局!
惠嫔眉毛一挑,拦住了欲上前的李美人,拉到角落里,狡黠道:“你着什么急,等一会儿,我们不是她的目标客户。”
惠嫔说话间小胡子一跳一跳,她又接着劝李美人道:“一个字,等!依贫道所言,待会必有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带着他的一帮小弟,上前调戏人家,什么小娘子呀,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然后会有人上前英雄救美,这才是她的大客户,可懂?”
李美人闻言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若是一切都没发生,最后由她们收尾也不是不可以。
是以,两人鬼鬼祟祟地躲在角落里,盯着那个卖身葬父的摊位久久没有动作。
“来了!”惠嫔精神抖擞,拍了拍李美人,终于,他们等来了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可他并不是什么贼眉鼠眼的纨绔子弟,而是淮南王世子姚温言!
李美人怔怔地凝视着来人,这人!这和沈姐姐有几分相似的男子,会是贼眉鼠眼,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
可姚温言手中提溜着鸟笼,后面带着家仆,可不是活生生的纨绔子弟。
姚温言一袭暗红色锦衣,手中提着爷爷养的画眉,最近京城来了不少读书人,各种宴会邀约不断,这鸟皮毛色泽可是一绝,今日便带着这画眉去给他们见识见识。
可他刚靠近卖身葬父的摊位,便见白布下动了一动,下意识地止住脚步,仔细看仿若错觉,便想上前蹲下身查看,便被一双细白的手拦住。
姚温言一瞥她的手,更是冷笑连连,谁家常年劳作的手如此细腻,一点细纹也无,更别提老茧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江明献从侧面一脚踢上来。
姚温言堪堪躲开,看到来人更是怒火中烧,不客气道:“江明献,你又发什么疯?”
李美人一直关注着那边的情况,此刻更是心潮澎湃道:“救美的英雄来了!”
“没想到,姚世子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调戏良家妇女?”江明献气得半死,他怎么会有这种败坏门风的表弟,郎朗乾坤大街上,偏去摸人家女子的手。
“你有病吧,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调戏良家妇女?”姚温言满是不可理喻地看着江明渊,只觉得他的脑袋坏掉了。
周围的吃瓜群众,一边瞅瞅姚温言,一边瞧瞧卖身葬父的女子,不是,这谁调戏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