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夏日乌龙

八月盛夏。

以典型的一四平八稳的标志性建筑为中心,四条大道分割着城市的东西南北。

慕名前来的游客都纷纷站在建筑物前,在如梭的车流与拥挤的人潮前,定格自己的独特时间。

周围高楼林立,店铺里宾客盈门,滚烫的暑气与空调相撞,凝结成一串串水滴。巨型LED广告屏中,女明星姣好的容颜带笑,轻吻着手中的香水玻璃瓶。

充盈着淡淡檀香味的一包厢里,一对带着眼镜的夫妻正垂头看着书刊,而他们的儿子正坐在落地窗前,似乎在观望霓虹灯下的城市轮廓。

轻轻的敲门声起,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来,弯腰在那对夫妻身前低语了几句。

妇人点了点头,朝儿子走去。她端着一只精致的白瓷盅,一向清冷平静的脸上带着难得的柔情:“屿年,雪梨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程屿年双手接过,“谢谢妈。”

只是还没打开盅盖,喉咙就泛出一股痒意,他侧头轻咳了咳。

“几天了,咳嗽怎么还没好?”妇人敛了敛眉,回头跟丈夫商量,“要不回头你给联系下,给屿年做个检查吧。”

“嗯。”

程屿年摇了摇头,“不用了,小毛病过几天就好。你们还不走吗?等会儿误点了。”

威严的中年男人抬手看了眼腕表,“差不多了。”

收拾好东西,父亲拍了下程屿年的肩膀,没说什么。倒是母亲还在跟他嘱咐一些饮食作息上的禁忌,要他注意身体。

夫妻俩走后,原本清静的房间变得更安静了。

程屿年还在落地窗前,他对身后人道:“陈叔,等会儿就不麻烦你送我回去了,我自己回吧。”

“行。”陈叔应道,离开前顺着程屿年的目光往下看了眼。

人流如织,有人卖鲜花,有人发传单,但大多是匆匆奔赴下一站的旅人,有什么很特别的吗?

程屿年不太喜欢甜的东西,手捧着白瓷盅,但雪梨汤一直没喝。窗外是的璀璨夺目的连绵灯火,悲欢喜乐,人生百态。

但他视线里,始终是一只走来走去的兔子玩偶。

它徘徊在地铁进站口,不断地朝行人展示着它手中的气球。

兔子玩偶偶尔被人流挤得偏离了原位,偶尔会被小朋友好奇地拉拽,但它依旧欢快又卖力地招揽客人,做着憨态可掬的动作,也很好说话地跟路人免费合影。

在陆续卖掉还剩最后一个气球后,兔子玩偶似乎下班了。一个头发濡湿的女孩,从兔子身体中探出脑袋。

她从印有“YU”字母的帆布包里拿出了一张湿巾纸,给自己的脸上擦汗,然后又仰头喝了大半瓶水。

·

许思祈热的不行,到一大商场的卫生间里换下玩偶服,又用冷水往脸上泼。

纤长的睫毛还挂着水珠,她垂头敲着手机。

Blessing:【you okay?】

Blessing:【I’m done.】

Tony:【[定位]】

Tony:【same.go now?】

许思祈草草地整理了下自己的仪表,刚走到商场D口,就见一小麦肤色,头发蜷曲的外国男生,咧着一口白牙朝她招手。

他刚发出“思——”的声音。

许思祈受惊的兔子般,左右来回看,朝他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安托尼嘴巴微张,眼睛眨了眨,冲她比了个“OK”的姿势。

两人一前一后,往对面的公交站牌走去,期间毫无语言交流。

如果说许思祈和苏玥相识是因为磁场相吸,那安托尼则完全是意外“被拐”。

苏玥是个挺有趣的人,是许思祈上学期在公选课上认识的。

她当时嘴里自言自语,蟹状星云,超新星遗迹耶,虽然是梅西耶“非彗星”星表里的第一号天体,但其实我们国家北宋就有了第一手观测记录了嘛。许思祈吸着果冻,递给苏玥一颗,好奇地问了句,什么是梅西耶星表呀?

苏玥见她上道,露出满意的神情,坐在后排拉着她絮絮叨叨了一节课的天文,许思祈还听的津津有味……

至于安托尼。

她是英专学生,平时口语课上就会被要求做很多的展示,老师鼓励他们私下找各自的partner练习,如果是外国学生更好,正好宴大里留学生也很多。

那天许思祈提着一杯绿豆沙冰,“噔”的一声,放在了独自正在吃饭的安托尼面前。

她简单又友好地说明了下自己的来意,前后不到五分钟,就成了在学校里可以“罩他”的国际友人。

彼时他们留学生圈里还流传着“警惕被本土学生欺骗感情,他们也许不是找你谈恋爱,只是想学语言”的笑话。对于许思祈这样直率坦白地找自己学英语并拍胸口说要“罩他”的,安托尼哭笑不得。

许思祈和安托尼一起站在公交车站牌前,但没并肩,也没搭话。

其实也可以坐地铁的,但看在入口处就开始排队的阵仗,许思祈有些敬谢不敏。倒也不是很怕挤,主要是她怕电到别人。

她体质比较特殊,很容易产生静电。

虽然不像冬天般空气干燥,她几乎一电一个准,谁要跟她碰到下,保准俩人都是一阵哆嗦,二脸懵逼,三生难忘……夏天湿润会好些,但也并不是完全保险。

况且安托尼一向很喜欢坐公交车,他说,这样可以看到更多的风景。

安托尼的手机微震,他打开微信,发现许思祈给自己发了消息。

Blessing:【演戏演全套】

Blessing:【记住我现在跟你不熟啊!】

安托尼点了在线翻译。看见译文后,他憨厚地笑,回道:

Tony:【no problem,sir[salute]】

两人果然跟陌生人般。

很多行人若有若无地打量着安托尼,一些路过他的还会回过头瞅他。

安托尼大大方方地朝他们笑,甚至朝一些小朋友招手。

不久之前,安托尼就因为无论走到哪都会被人频频围观,有的甚至会上前对他指指点点,说一些让他很费解的话。

他不太理解,所以在一次出游中问许思祈,为什么这边的人老是会喜欢看他。

许思祈说:因为你长得好看啊,跟我一样,太吸引人注意了,所以大家就喜欢看你。你想想明星是不是也回头率很高?没办法啊,我们太好看了!

安托尼啼笑皆非。

刚开始他还会被许思祈的一些看似正经又合理的话给骗到。

比如与人交往时,“我是你爹”是一种比较礼貌且幽默的自我介绍,但要是有人反应不过来时,你也可以说“你是我爹”来以示友好。

所以他给不下五个中国友人笑着说过“哈喽,我是你爹”。

然后在他们或震惊或迷惑的表情里,又及时换到“你是我爹”。果不其然,这些朋友都喷笑了出来。

看来这个介绍是真的很幽默啊。

如此相关的例子不胜枚举,渐渐他才意识到,许思祈这女孩儿并不像她长得那般甜美可爱,反而很喜欢捉弄人,也很“戏精”。

所以他现在挺理解许思祈又开始“发病”。

按许思祈的说法,他们现在不能一直站一起,得像陌生人一样,不然会耽误一些人想与他搭讪或交朋友的机会,也不能给他锻炼口语的机会。

但安托尼觉得她就是想满足下自己角色扮演的欲望。

·

公交车姗姗来迟。

许思祈投入纸币,径直往后座走,安托尼坐在她前面。

Blessing:【等会儿去吃夜宵吗?】

Tony:【OK】

虽然许思祈经常带他去吃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闻着很臭的粉条,口感奇特的鱼腥草,还有被卤过的鸡心......

但总体来说还是挺美味的。

安托尼没玩手机,只是安安静静地眺望窗外,一草一木,一景一物,是和自己国家完全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公交车即将启动时,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但下一刻又瞬的熄了下来。

司机打开前门,有一位穿着简单灰体恤的高个男生上了车。他一边扫过码,一边又朝驾驶员颔首。

回过身后,许思祈见他戴着口罩,只看得清隐约好看的眉眼,但却是敛着的,像是不露锋芒的刀锋。

她倒没多想,塞入耳机,继续把没看完的甄嬛传点开。

公交车摇摇晃晃,被吞没在夜潮里。

车里亮着灯,偶尔有人交头接耳,也有人嬉戏打闹,还有低沉的咳嗽声,但都被许思祈隔绝在外。

因为她正在看刺激又精彩的滴血验亲环节。

等甄嬛说出那句“臣妾此生从此分明了”,许思祈满意地点了点头。

再抬眼,车上已经是满座的乘客,有个刚投完纸币的中年妇人,拉着个小女孩,正往车厢中间走。许思祈想都不想,起身让座。

妇人拽着小女孩朝她道谢。

许思祈眯眼笑,将手里最后一只气球送给了小朋友。

她站在车厢里,关了视频后切成歌。

窗外的景色已经模糊的看不清,安托尼视线回归,一眼就看见犹豫着伸手,满脸纠结的许思祈。

安托尼闷头笑,点出手机摄像头,又怕被她发现,所以动作小心翼翼地对着她拍照。

他知道许思祈体质特殊。

想当初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他一直以为这里的人情感内敛,不像他们那样外放,但许思祈却不一样。

爱笑,爱闹,喜欢交朋友,热烈地喧嚣。

有一天他与许思祈偶遇,正要拍拍她肩膀或是握手打个招呼时,只见女生如临大敌,几乎是蹦着离他远了些。

安托尼以为她又在演戏搞怪,故意伸手,装作还要拍她。

许思祈大叫:“你别过来啊!”

安托尼笑,“Why not?”

许思祈怒目而视,下一刻又落败而逃,灰溜溜的,装的还挺像那回事儿。

安托尼乐着追撵她。

许思祈边跑边喘气,回头:“别追了!我说——”

安托尼:“你嗦什么?”

许思祈停步。

她一脸英勇就义,同归于尽一样的决绝,“我说...这可是你自找的。”

安托尼疑惑:“啊?”

许思祈伸手,主动拍了下安托尼的手臂——

滋啦,两人被猛地一电。

脆生生的,带着短促的锐痛,电的安托尼一下子傻眼了。

后来,他发现许思祈几乎不跟人肢体接触,避不可避的时候,只好对着墙啊玻璃啊或者非金属物先放电,这才可能降低一下彼此被电的可能性。

但每次见她又痛苦又享受般复杂的神色,仿佛在施法,安托尼都乐得不行。

只是当安托尼拍了许思祈好几张照片后,他总感觉身后有一股凉飕飕的视线。他回头看,好像又没什么,只是有个戴口罩的男生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情绪。

安托尼不以为意。

下一站,宴大东门站。许思祈已经候在下车处了,安托尼也慢慢起身。

许思祈没等他,慢吞吞地走在前面,仿佛今天要把“当陌生人”这个目标贯彻到底。安托尼也由着她玩,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虽然个别学生提前返校,但宴大还没正式开学,加上时间也不早了,这一段路上人很少。

许思祈刚没走两步,就见手机震动,有人给她发了两条微信。

都是安托尼发给自己的照片。

许思祈看见自己皱的可以拧成“川”字的眉头,对着栏杆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她回头看了眼满脸嘚瑟的安托尼,狠狠地呼出两口气。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拔腿就开始跑。

安托尼笑了声,追了上去。突然想起之前也这样追着人跑,许思祈明明是怕挨电,但自己以为她在玩闹。

夏风凉爽,两人在道路上你追我赶。

许思祈不顾形象地拽着帆布包疾跑,丸子头被晃地松松垮垮,碎发遮眼,夏风掐过她纤瘦的腰身。

一个拐角处。

有个男生突然走了过来。

他戴着口罩,声音低沉,但莫名让人有种心安的感觉,“等等。”

许思祈抬头看他。

男生用宽阔的背将她罩住,许思祈没入他的影子,像掉入一滩沉静的湖水。

安托尼适时止步,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

男生满脸冷淡,反问道:“你做什么?”

“我?”安托尼摸了摸脑袋,明明勉强可以用中文交流,但此刻也有点儿语序颠倒了,“我、我...在玩,她...”

安托尼朝他身后指了指。

他是在跟许思祈玩闹啊,应该也没碍到别人吧?

但没想,听见“玩”这个轻佻的字眼后,男生的神情更冷冰了。

许思祈脑子里在天人交战——

她明白过来,这男生大概以为她被安托尼尾随骚扰,所以过来帮她。

让一个热心肠的帅哥,得到一个“自作聪明”的尴尬结果,这......

安托尼不确定地朝他背后喊了声,“思祈?”

男生回过头,垂眼看她的那刻。

许思祈立马道:“什么思祈,我不认识他。”

作者有话要说:安托尼:???

安托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