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落兮天地秋。
昨夜下过雨,校园里空气清润,树木黢黑冷湿,绵软的木樨花被淋落一地。
匆匆而行的学生们来不及欣赏初秋的景致,大多都脚步迅速地往教学楼赶,因为离早课只剩不到5分钟了。
但有个人是例外。
陈莹提着早饭,望了眼教学楼尖顶下的巨型圆钟,目光顺及而下,一眼就看见了位背着JanSport红色书包的短发女生。
她的侧影很好看。香芋色的连帽卫衣,水洗蓝的牛仔裤,睫毛纤浓,鼻骨秀挺。
其实校园里美女很多,明艳的,冷清的,文气的,可爱的……各有千秋。只是那女孩实在太悠闲,在一干急的差点儿左脚绊右脚的人群旁显得尤为突出。
她拿着手机,蹲在一片落叶前,手机贴近地面,似乎在调整视角。终于某刻时,左手食指按下了拍摄键。像是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在转过头的那刻,陈莹很清楚地看见她脸上扬着的一对酒窝。
啊。
陈莹在心里叹道,是她最喜欢的那种甜妹。
但没空看甜妹了,她心道,早课马上就开始了,去晚了只有被迫坐前排跟老师大眼对小眼的命了。趁这几分钟,说不一定还能捡个边边角角的漏。
等陈莹安顿好自己时,铃声刚响。
她赶忙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课本,还没摊在桌上,就听见后排传来的一声重物与课桌碰撞的闷响。
她转过头,看见刚还在闲散地拍落叶的女生,此刻呼吸有些重,白皙的脸上浮着一片绯红。见陈莹望她,还冲自己弯了弯唇,明亮的眼睛像盛着一汪春池水。
呜呜,好甜呐。
不是!
刚听大家说,老师不让后三排坐人的!陈莹正想出声提醒她,就听见站在讲台上的男老师捏着鹅颈电容话筒,苍老的声音透着一丝威严:“后三排不坐人,请同学们往前坐。”
这句话后,许思祈被众人侧过头后齐刷刷地打量。
但她也只是笑笑,眼睛在阶梯教室里巡视,在确定除了第一排确实没空位后,小幅度地撇了撇嘴,拎着书包拾级而下。
只有第一排的最左侧男生旁边有个空位了。
老师已经调好了课件,开始说起本课程的考核方式。许思祈微微弯腰,站在那男生旁边,声音很轻:“同学你好,麻烦能让我进去一下吗?”
男生握着黑色水笔的手一滞,侧过头看她。
那是一双清锐的眼睛,眼皮略薄,睫毛倾垂。
最重要的是,他左眼里有一枚黑色眼白痣。那痣并不像斑块般浑浊,反而清晰干净,嵌在深色眼瞳旁,有一种漠然的冷寂。
不知怎的,许思祈被他看的有一丝紧张。
他眼里倒没什么情绪,起身让她。
等他站在自己身侧时,许思祈才发现,这男生很高,少说也有一米八几……长这么高坐第一排?不是热爱学习那就估计是跟她一样来迟的吧。
许思祈轻声道谢。
总算安稳落座,她才似有若无地觉得旁边男生有种熟悉的感觉,但具体又说不上来。或许是之前在学校里碰见过,还是说人对帅哥都有熟悉感?
许思祈没有多想,只是用卫衣袖子罩住双手,再慢吞吞地拉开书包拉链。
讲台上的老师已经开始讲课。
这是一门西方政治思想史的课,全校选修,老师是人文学院那边的大佬,听说考核很严格。
表面正襟危坐地听课,背地里窸窸窣窣暗自摸索,过了好一阵,许思祈才痛苦地发现:她带了笔袋、两本英语专业书、一本没看完的小说、一包零食……但就是没带这门课的课本。
坐第一排桌面却干干净净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许思祈灵光一现,拿出自己外壳上贴满卡通贴纸的iPad,搁在腿上。
拿根pencil写写画画也算做笔记了吧?
低头看着那枚光滑的圆形按钮,许思祈眉头轻皱,深吸一口气。
她将罩住右手的卫衣拉起,看了眼自己的手指,绝望中又带着点儿的侥幸,大拇指颤颤巍巍地,就要朝按钮按去。
“上课5分钟了。”旁边的男生突然出声道。
虽然他声音很低,轻的不行,但许思祈本就精神高度紧张,不经意间被吓得一抖,手指直接怼到了按钮上——
“滋”的一声。
许思祈过电的浑身一颤,刚解开锁屏的平板直直地往旁边人脚边摔去!
在被猛地一电的刺激中没反应过来的许思祈,亲眼目睹着男生捡起了她的iPad。
动作是想递给她的……
但他一直平和淡然的脸色微变了下,抬睫后,狭长的眼睛里透出一种意味深长又难以言喻的复杂。
iPad的页面停留在许思祈前几天睡前在procreate里画的一幅画——
一个男人的双手被白色绷带绑着,纯色衬衫很凌乱,前两颗扣子还掉了,露出嶙峋的锁骨和大片肌肤。明明是狼狈的,但他却满脸缱绻暧昧,细长的食指轻擦着唇角处的血迹,嘴角微扬。
有种被虐待却自得的病态美。
最要命的不是满屏扑面而来的暗示意味,而是那个男人的眼睛……深邃勾人,左眼里也有一颗清晰的、诱惑的、黑痣。
跟眼前人。
不能说十分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大学生,搞凰可以,但搞凰搞到被人当场发现。
甚至搞到他头上。
许思祈两眼一抹黑。
事情还得说回前几天晚上。
睡前夜话时间,许思祈和室友师雪菁明明聊着一对明星情侣八卦,不知怎的,话题越来越变味,粉色泡泡开始冒出一抹黄色。
许思祈:“诶,你说,这看人鼻子大小真的有科学依据吗?我听说这还得看青春期,太胖了就不行,影响发育。”
师雪菁抱头:“啊啊啊!思祈你别说了。”
许思祈:“我说真的嘛,我觉得这个更像抽盲盒一样,得看运气,但应该还是有点可考证的根据。”
师雪菁捂耳朵:“呜呜呜,我不要听!”
许思祈:“我这不是在为你今后的幸、福、生、活做科普嘛,雪宝,别害羞,我觉得你有这么大了是吧,就应该多了解下成年人的世界。俗话说,不能做无准备之仗……”
师雪菁埋枕头:“我不用啊!!!”
许思祈大惊失色:“啊?你要自己来呀?”
师雪菁:“……”
惯例逗完了脸皮薄的师雪菁,许思祈乐得不行。
她想起之前网上有位找她约图的小姐妹,正好也有点儿睡不着,索性从书桌上捞起iPad,坐在床上打算把稿子给赶完。
许思祈蛮喜欢画画的,虽然只学了3、4年,从10岁起就没接受过专业的训练了,但她还挺满意自己的技术。
有种不受世俗画法约束的狂野美。
看着逐渐成型的画,许思祈满意地直抿嘴。
虽然人人都拥有着自己独有的性/癖,尊重理解且祝福——但自己的就是最吊的!
她就喜欢这种表面清风霁月、不容染指的天外谪仙被情/欲折磨的样子。
被欲望染红的眼,深凸的青色血管,深重的呼吸……有种失序的刺激,禁忌感与反差感简直令人着迷。
但是。
许思祈皱眉,还是有哪里不对,总差了一点儿感觉。
她望着画幕里的男人,虽然有些疑惑,但眼皮沉重,困意上头,iPad扔在一旁秒的睡去。
半夜里,一只蹿入蚊帐的蚊子一直围着许思祈,她被吵醒却装死,被叮了两个包后继续装死,但当已经用被子盖住头却依旧挡不住那嗡嗡的烦人叫声,许思祈怒了。
“是你逼我的!”她恶狠狠地低语道,打开台灯,找到了那只倒霉蚊子,正贴在白色蚊帐顶端。
许思祈小心地挪动着上半身,电光火石之际,她手掌一拂——
“滋啦”一声。
蚊子如期地被电晕了。
许思祈捡起它的“尸体”,想了想,起身穿起拖鞋,轻轻将蚊子丢出了窗户。
望着窗外的月亮,被乌泱泱的云层半遮半掩,清冷又明亮。许思祈的脑海里,倏地划过一双模糊的眼睛。
那双眼睛生的很好看,薄薄的内双、浓密的睫毛、深邃的瞳色……最妙的是那颗仿佛画龙点睛的黑痣,生生添上了三分沉郁的冷感。
凉薄却勾人。
许思祈当即撩起袖子加油干。
她回到床铺,捞起iPad后调了调笔刷。不出片刻,令自己满意的作品就完满竣工了。
许思祈细细欣赏了好一会儿,原图发给网上的小姐妹后关掉电源键,随意塞到了枕头下就继续睡了。
空气静默。
许思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尴尬到头麻的情境。
索性那男生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俯首拿着水笔写字。他偶尔抬头看看老师,但大多时间似乎都在印着“宴大”的红色单杠纸上写写画画。
“…谢谢你啊。”许思祈后知后觉地轻声道。别人帮她捡东西,她还没道谢。
“嗯。”他冷淡地应了声。
许思祈觉得他可能是那种希望周围人都别吵,给自己留一片清静学习氛围的男生。认真地聆听着老师的每一句话,不想错过任何知识点,周围的讨论声和说话声只会使他们厌烦。
她高中里也遇见过。
许思祈不想讨人嫌,也不想影响别人,于是安静地噤口。
也还真就听了点儿东西进去。
许思祈在平板上写了几个词组,古希腊、爱琴海文明、毕达哥拉斯、自然学派……
“好了,先上到这,休息会儿。”老师清了清嗓子,又喝了口银色保温杯里的水,“这门课需要做小组分享,大家自由组队,5-6人一组,组好队后选一位队长,把成员名单交到助教那里。”
“刚也说了,考核里有10%的考勤,大家要请假的话也提前跟助教商量。”
“对了。”老师缓了缓,“助教给大家个联系方式吧。”
宴大里的大学助教,有的是外聘的,但也有很多同校的研究生、博士生兼职,主要是辅助科任老师教学,批改下作业,然后监监考。
众人都好奇地望来望去,毕竟大家都没察觉出谁看起来比他们大很多。
许思祈听见旁边座位起身的声音。
男生穿着简单的灰色长T,宽松的休闲裤与深色板鞋,拾起一截断粉笔,在黑板上利落地写了一串数字,然后是三个字。
他的字迹和背影一样,清正笔挺,像挺拔的山松。
“这是群号,大家可以加一下。”他转过头,话很简洁,声音低而醇厚,“这个,是我的名字。”
——程屿年。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不见,本柿子开新文啦~
希望能和大家一同开启一段美好旅程>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