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乾清宫内殿的只有易许安和段元慈。
穿过重重金黄色的龙纹帷幔,易许安见到了段国的皇帝段冉。
段冉看上去四十岁上下,身形高挑修长,面白如玉,英气的眉眼间似有几分阴沉,正坐在案前飞速地批奏折。
易许安走到皇帝案前,跪拜:“臣女易许安,参加陛下,陛下万安。”
段冉写完最后几个字,将笔往桌上一丢,在华贵的书案上留下几道墨迹。然后他走到易许安身前,将她扶起。
“长青门传人,不必跪皇室。”
易许安顺从地起身,垂着眼,恭敬道:“臣女跪的是舅舅,并非长青门传人跪皇帝。”
段冉闻言,哈哈一笑,眉宇间的郁气瞬间散去。他拉着易许安的手腕,又招呼上太子,往乾清宫的后殿走去。
段冉在主位上坐下,又对易许安和段元慈说:“家人说话,都不必拘谨。”
二人应下,分别坐在段冉下手的一左一右。
段冉上下打量了易许安一番,颇有几分慈祥的意味:“六年没见,满满都成大姑娘了,长得更像朕的皇姐,很好!”
易许安静静一笑:“谢舅舅夸赞。此次下山太急,我还没来得及拜会母亲。”
“嗯,是该看看你母亲。几个孩子,你最像她。”段冉点了点头,有问道,“听闻长青门传人不得随意外出。这次,大宗师怎么突然同意放你出山了?”
易许安早就想好了说辞:“陛下和娘娘真是心有灵犀,方才娘娘也问我这个问题来着。师傅说我尚有凡缘未断,难通神术,便叫我先下山将我应该做的事做完。”
她一个问题,既能试探皇帝对皇后的态度,又能模棱两可地向皇帝表明她实力不够,还为她以后留在京城找了个借口。
段冉听闻皇后相关的话,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倒是易许安说“凡缘未断”时,段冉笑了出来,目光带着几分戏谑,扫向段元慈。
随后,皇帝正了正色,又问及沧州之事
易许安顿了顿,然后缓缓开口:“此事...虽涉及长青门机密,但我也不愿瞒骗着舅舅。我三个多月前便开始做一些预知未来梦,梦到父亲于沧州有难,惶惶不安。后又得母亲家书,提及父亲北上,我担心梦境成真,这才向师傅请求出山的。”
接着,她又简单概述了沧州之事。想来皇帝已经看过密报,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长青门当真是玄妙之地,居然还能有预知梦...当真是如有神助。”皇帝认同地点了点头,“你可还有做过其他预知未来的梦?”
易许安微微一笑,自嘲道:“天机哪有那么容易被我一个小小女子堪破呀,我的梦大多都混乱不堪。很多时候,只有事情临到眼前了,可能才能察觉到。”
“即便如此,也是相当不错的了。”段冉笑着称赞。
三人聊了不久,就有大太监在外传报,说三省大臣已在等候陛下。
皇帝挥了挥手,随后对二人说:“朕还有事,太子,你先送满满出宫吧。”
易许安与段元慈前脚刚刚踏出乾清宫,就被王晴拦在了出宫的必经之路上。
王晴带着四个宫人,架势很足。她端着架子走到段元慈面前,面上流露出担忧的神情:“太子表哥,姨母她不知在宴会上进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现下头风发作,请您去看一看吧。”
闻言,段元慈的脸色和语气都是淡淡的,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状况:“烦请王小姐禀告母后,孤先把易三小姐送回府,之后有空自然会去看她。”
说罢,他就抬脚便要走,却被王晴紧紧拦住。
王晴的眼睛中染上了几分怒气,娇斥道:“殿下,难道还有什么人、什么事情,能比您母亲身体更重要吗?!”
原本置身事外的易许安,听到王晴的这句话,缓缓撩起视线,抬眼看向王晴。不出意外的,她只得到了对方的一个白眼。
段元慈并不想理会,绕开王晴,就要继续往前走。
“太子殿下。”
易许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段元慈即刻驻了足,转过身来,用询问的神色看向她。
易许安娉娉上前,仰头望向段元慈,清亮的眼眸中乘盛着感激的笑意:“殿下还是去看看娘娘吧,我可以自己回府。”
见段元慈依然放不下心的样子,她加深了嘴角的笑意:“殿下的担忧,我心领了。有范晗在,我不会有事的。”
她走近一步,压着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皇后娘娘本就不太喜欢我,您帮个忙,让她念念我的好吧,殿下。”
段元慈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轻轻叹息:“你啊...”
旋即抬眼,越过易许安看向她身后冷着脸抱着剑的范晗。
无声拉扯了片刻,段元慈最终还是在她祈求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低声嘱咐道:“回去吧,一切小心。”
易许安点了点头,福身告退。
段元慈也没多做停留,匆匆往承乾宫去了。
出皇宫的路和进来时不同,又是走了好一段路,易许安这才坐上了马车。
上马车的地方离皇城的外门还有一段距离,她在马车上松了劲,疲倦地靠在马车雕花的木壁上。从早上起来一直忙到现在,走到哪都要端着姿态、压着步子,令她感到疲惫不堪。
玲玉贴心地为她拉开一点车窗透透风,易许安出神地望向窗外,恢弘辽阔的皇宫落入眼底,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金光。
马车在皇城门外转了个弯,向北行去。
忽然,易许安注意到皇城边上还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却并无车夫。她坐直身子,顺着窗户缝向外打量着,发现那似乎是陈家的马车。
今日赴宴的其他的高门贵女都已离去,为何陈家的马车还停在这里?
易许安正觉得疑惑,随着自己乘坐的马车慢慢北移,她这才看到事情全貌——原来是陈清仪和一个穿着粗布短衣的健硕男子并肩站在马车边,似乎是在调笑。
那下人打扮的男子十分高大,身材之壮,隔着冬衣都能看出他隆起的肌肉。只看身段,似乎不像寻常段国之人。
易许安慢悠悠地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留了个印象。
马车回府时,天已经几乎黑了。易许安刚一走下马车,就看到魏知翎瘦小单薄的身影坐在门内的石阶上。
见她下了马车,魏知翎立马起身迎了上来。
易许安见他脸冻得都有些发白了,微微蹙眉:“你怎么会坐在门口?”
魏知翎有模有样地向她行礼,又乖巧地回答道:“李寂大哥有重要的事想和姐姐说,叫我替他在这儿等您,请您回府后即刻到客院一见。”
原本易许安倒没什么尊卑主客观念,但对于李寂约她到客院见面这件事还是感到有些怪异。
她转头吩咐玲玉回屋收拾,又安排范晗替她去向易老国公报个平安。等二人退下后,她这才领着魏知翎往客院走。
“下回有事找我,遣个下人来告知即可。”易许安淡淡地说,“不必在这门口枯等。”
魏知翎跟在她侧后方,盯着她挂着淡紫色珍珠水晶耳坠的耳垂,目光中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贪婪,口中说着的话却楚楚可怜:“可是...我没有可以用的下人。”
易许安微微一愣,这倒是她疏忽了。她稍稍思索,便有了人选:“明日叫陈丁去跟着你吧。”
魏知翎白净的小脸上扬起单纯的笑:“谢谢姐姐关心。”
易许安无言,只匆匆往客院而去。
半晌,魏知翎又试图搭话:“抱歉,姐姐,我不该麻烦你的,你看上去似乎很累。”
易许安脚步微顿,回过头扫了他一眼,清冷如月华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没有温度的微笑:“我乃仙门传人,身体强健,盛而难衰。你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就好,不用和我套这些近乎。”
魏知翎轻轻挑眉,艳丽的五官显得更加锐利:“噢...‘仙门’啊...可真是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