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今生初见

虽没抱什么希望,三人还是先顺着李司马府到魏刺史府的路寻了一遍,也不见半个人影。

时有骑兵飞驰而过,马蹄在坚硬的石板路上敲出惊心的声响,家家户户禁闭窗门,不见半分动静。

易许安被范晗护着,抱着手臂冷眼看着:“李寂倒是个认真做事的,可如此大张旗鼓,我若是魏家人,只会想办法躲得更深。”

见两个跟班都垂着头沉默不语,她按了按因睡眠不足而有些酸胀的眼角,看向陈丁问道:“不能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了,你知不知道李婉弋日常出门喜欢去什么地方?”

陈丁面露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作答:“回贵人,李小姐平日里很少出门,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只有城北寺庙和东街商铺了。”

“寺庙和商铺,李寂都已查过。”范晗补充道,“您是否要再亲自查一遍?”

易许安摇了摇头。

——刺史府出了那么大的事,想来李婉弋不会因为采买这种小事轻易出门,所以商铺应当不是前世李婉弋救下魏知翎的地方。

“陈丁,带路,我要再去城北的寺庙看看。”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三人来到寺庙门下,易许安看着眼前高大富丽的庙,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她本想着寺庙附近可能会有未被治理的地带可能供人藏身,现下看到庙中治安状况,心想着八成要无功而返了。尽管如此想着,她还是叫陈丁前去递了话。

门童见来的是一位气度不凡的女客,闷头进了庙,不多时领了一位慈眉善目的女师傅。

女师傅对易许安行礼:“贵人瞧着面生,不知来此处有何贵干?”

易许安不懂此方礼数,便不卑不亢地回报以微笑,亮了自己的身份:“我是长青门的人,要来你这庙中寻找一人的踪迹,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女师傅瞧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女施主面上虽客气,却隐隐中并不是与人商量的意思。再看女孩话音刚落,她身后那位高挑的随从便右手按上了腰间的剑,一看就是不好惹的。

“贵人请自便,只盼留小寺一个清净便可。”

闻言,易许安淡淡一笑:“多谢。”

她刚说罢,范晗便一个闪身进了庙,两息便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中。

女师傅看向范晗消失的方向暗暗惊讶,转头看见女孩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等候,便邀请道:“贵人是否要进庙看一看?”

易许安颔首:“也好,劳烦带路吧。”

庙中装潢十分大气,甚至可以说有几分豪横,有三座香火好的大神竟然都是纯金所铸。

一行人在庙中慢慢走着,路过一颗巨大的树,竟然在这北国的冬天还能葱葱地绿着。树下几十排藤架,藤架上是红色绳子系着的金牌或者木牌,随风摇曳着,显得壮观而神圣。

易许安自顾自走近,看见最前面一排的藤架子上的“魏”字。

“这是供奉的名牌,沧州城有条件的人家会将家人的名字挂在着千年神树下,用来祈福。”陈丁在她身后向她介绍道,“您面前的这架,是刺史大人家的。”

不同于别人家的藤架上挂满了牌子,魏家的名牌只有三个。易许安细细辨认了一番,发现除了魏氏夫妇二人外,只有一块刻着“魏小宝”的金牌。

她想起先前在地牢里李寂所说的话,猜到这便是魏家那位四五岁小儿的名字了。

“魏刺史家所有人的名牌都在这里了吗?”易许安没忍住,转头问女师傅。

“都在这里了。”

易许安轻轻蹙起眉:“我瞧李司马家挂了足足二十个名字,怎的到了魏刺史家就只有三个?”

女师傅避重就轻解释道:“李家是皇亲国戚,自然供奉的要多些。”

听罢,易许安也没多做纠缠,远远地看向远方绵延的名牌,说道:“你们这儿的香火倒是不错。”

女师傅笑了笑:“小寺还算有几分灵验的。若是贵人有什么心愿未了,不妨也在这儿试试?”

“我不信这些。”易许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转身便换了个方向走。

女师傅暗自拍了拍自己的脸,骂自己嘴比脑子快。人家贵人是长青门出身,怎会信别人家的神佛?暗自悔恨后,她便又跟了上去,却不再多话。

小半个时辰后,范晗找到易许安,两手空空,摇了摇头。

易许安不疑他。以范晗的耳目能力,他都找不到的人,定然不在此处。

是以,三人辞了女师傅,又回城中去了。

路上,易许安感叹道:“想来城中刚遭变故,李婉弋作为司马之女应当不会这么快出门的。”

虽不明白贵人为何总是提李婉弋的名字,但听到“变故”二字,陈丁两眼一亮,击掌道:“每年冬夏,若是遇到寒潮酷暑,李小姐还会布粥施药”

易许安眉峰一跳:“在哪?”

“离这儿不远!就在昨天夜里去司马府路上,您看到流民乞丐的那条街上!”

城中戒严,四下没什么行人。三人脚步匆匆,很快就到了流民群聚的那条街。

易许安找到夜里看到人影耸动的那个巷角,看到二十来个小孩子拥挤地缩在一大块漆黑的、泛着油光的粗布下,最靠外的几个小孩露出脏兮兮的脸蛋,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三人。

三个大人,一个穿着军装,一个板着脸佩着剑,一个高贵无尘,看着一个比一个不好惹。小乞丐们打量着,又耸动着往墙角缩了缩。

易许安也不好直接上去把黑布掀开检查,二十几个孩子,真闹起来他们也不好收场。正当为难时,就见陈丁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袋,打开,里面竟然是糖块。

易许安有些惊讶地看向陈丁,陈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贵人见笑,小人嗜甜。”

虽然只是寻常庖厨用的糖块,但袋子里飘散出来的丝丝甜味也足以吸引这群饥肠辘辘的孩子。越来越多的小孩从黑布下钻了出来,盯着陈丁手中的牛皮袋。几个胆子大的走进,用污脏的手指沾了点糖放在嘴里嗦。

其他小孩见状,也纷纷挤了上来。很快,黑布下就空了,只剩一小团鼓起,在地上一动不动。

范晗上前,用剑鞘挑开黑布。果然,底下还藏着一个身着单薄的男孩子,瑟缩成一团,要不是身子还在微微发抖起伏,都看不出这孩子还活着。

尽管脸上擦着黑灰,易许安也立刻就认出,这个孩子就是魏知翎。她高悬的心终于落下,又被惊讶充满。

这虽是这一世二人第一次见面,但却不是易许安记忆中的第一次见面。还记得刚刚穿越到古代的时候,易许安是亡命天涯的太子妃。那时,自己刚莫名其妙得吐完毒血,又被魏知翎射击。之后自己被魏知翎的手下趁乱杀死,才有了现在的一世。

尽管那晚昏暗,但借助火光,易许安也能清楚的看到魏知翎是何等意气风发、健勇如劲松。

而眼前这个脏兮兮缩成一团的的魏知翎,看起来苍白又瘦小,一点也不像十四岁的青少年,看起来最多十岁。他身上的衣服肥大粗糙,一点也不像一个官宦少爷的规格,怪不得李寂寻不到人。

易许安几步走上前去,俯下身去仔细看他的脸。他半张脸贴在冰冷的路上,下巴瘦的尖尖,眉头蹙着,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紧紧搭在脏污的脸上,表情痛苦又无助。

正在易许安疑惑地打量着,忽然,魏知翎身体耸动了一下,微微睁开了眼睛。易许安被吓得立马直起身子,正要往后退的时候,忽然被魏知翎紧紧攥住了衣摆。

易许安对上了魏知翎的那双半睁着的眼,忽然想起现代社会的那一世,自己闲暇时间就会出去爬山涉水,于山野间偶然间看见孤零零的幼狼的眼,清澈、单纯、无助,却深藏着野性。

魏知翎嘴里喃喃低语,似乎是在向她求救。

易许安心里有些乱,头脑却异常清醒。眼下魏家上下悉数葬身大火,魏刺史生死未卜,若自己真将魏知翎救回去,他醒来发现亲族尽毁,就算她向他解释事情原委,他真的能做到在来日发达时不迁怒易家吗?

毕竟易家虽没有直接害魏家,那葬身火海的可怜家眷或许与易家无关,但魏刺史实打实是易驸马亲手逮捕关在大牢的。

今日易家是皇室姻亲,尚有贼人敢算计谋害。他日魏知翎称帝,易家又会是如何光景?

她心里这么计算着,尽管年幼的魏知翎死死地拉着她的衣摆,她也只是冷冷地低头看着。

魏知翎的气息越来越弱,口中的呢喃渐渐难以听清。一阵寒风吹来,吹得易许安发丝飞舞,眼眶微涩,衣裙猎猎。而魏知翎纤细的手腕,最终还是在这狂风中轻轻坠下,再也没有动静。

易许安驻足良久,心中有些难以言喻的惆怅。

范晗沉默地站在她身边,陈丁更是缩在后方不敢吱声。

良久,正当易许安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报,魏刺史醒过来了。

易许安听罢,垂眼看向脚边一动不动的小男孩,轻声道:“你运气不好,但凡你爹早点醒来,我就把你带走了。”

此时已经晨光熹微,冬日的阳光耀眼,却没什么温度,照在魏知翎小小的身体上,竟然有几分安详的静谧。

忽然,魏知翎搭在地上的小手抽搐了一下,正好被即将走开的易许安捕捉到。

易许安蹲下身来,伸手探了探魏知翎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颈脉。然后猛然起身,扭头吩咐道:“阿晗,快把他抱回李司马府。”

说着,她解下身下的白色大氅,裹在魏知翎身上。魏知翎身形瘦小,这件大氅在她身上只是堪堪过脚踝,他被裹在里面,只能露出一点毛茸茸乱糟糟的头顶。

易许安跟在范晗身后,脚步匆匆,心有余悸。如果当时她真的一走了之,恐怕真的埋下大祸了。

不愧是未来逆帝,天命之子的命数竟然如此之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