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东北冬季昼短夜长,此刻卯时刚过,天还未亮,县内各家鸡犬尚未鸣,护卫们便已吃过了馕饮足了水,开始套鞍备甲,准备赶路了。

驿站主位的小土房里,刘初安睡眼朦胧,将醒未醒地爬起身子。

昨日夜间的寒气尚未散去,清晨的朝阳还未升起,寒风如同蚊虫,顺着门窗的缝隙源源不断地钻进屋内。

身下火炕炙热,被窝里温暖的热气裹着身子,裸露在外的头脸却冻得冰凉。

刚一掀开被窝,霎时间冷气便围了上来,撕咬着少女身周为数不多的残余热气。

刘初安取过身旁的衣裳穿好,又系上一层绸缎披风,随后在披风外又罩了一层狐裘大氅,这才堪堪将冷风挡住。

驿站的木门‘咚咚’响了响,护卫在门口恭敬地说道:“小姐,车马已备,随时可以赶路。”

刘初安手中拿着热水泡过的棉布,仔仔细细地擦净了脸,喉间“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推开房门,在驿站低矮的土墙外,三百五十骑护卫早已列队整齐,整装待发。

护卫们手持着松油火把,将驿站四周照的如同白日,刘初安上前几步,踩着矮墩撩起马车厚重的绸帘,随后钻进了车厢中。

车厢内,正中的三脚铜炉燃着炭火,丝丝缕缕的热气驱赶着寒意,魏如闻坐在一旁,手里握着一根木棍,上面串着几只不知名的鸟。

此时,他正在聚精会神地在铜炉上烤鸟肉。

炉火尚旺,通红的炭火炙烤着鲜嫩的肉,顺着鸟翅,不时还会滑落几滴油脂落入炭火之中,‘呲’的一声,油脂眨眼间被炭火点燃,散发出一股独属于肉类的香气。

可惜鞍马劳顿的刘初安实在没有胃口,只瞧了一眼便不再看了,而是问道:“你还会做饭?”

“嗯,”男人点头,说:“行走江湖,常在荒无人烟的深山中奔波,想吃热食,便要自己动手。”

随着魏如闻颔首的动作,他背上的发丝如瀑般垂落在身侧,此时刘初安方才发现,他今日没穿往日的粗布麻衣,而是穿了一身黑色的锦织长袍。

黑底金纹,小臂处宽大的袖口用护腕扎进,头上无冠,是用一截黑色布带扎了一个高马尾,三千青丝垂落背后,更显得身姿挺拔了一分。

这副扮相可不多见,于是刘初安便多瞧了两眼。

似乎察觉到少女在看他,魏如闻微微侧过脸,说:“那身衣裳脏了,又无处去洗,便换了一身。”

“嗯?哦哦...”暗中观察被戳穿的刘初安稍微尴尬了一下,随后落落大方地笑着说:“好看,就应该穿这一身。”

男人摇了下头,马尾也随之甩动,垂在他脸颊一侧,“一介武夫而已,又无人看我,穿什么都一样。”

“... ...啊哈哈...”刘初安被呛了一下,暗自腹诽着‘这男人是不是没有什么美丑观念?’

车队全速赶路,脚程极快,午时正便赶到了阳乐县,换下马匹,补充了点物资,车队并未停留,午时末便又启程赶路。

从阳乐县沿着官道往西,过濡水之后再向西北前行,距徐无县便只有二百余里的路程了。

车队急着赶路,便抄近道而行,途中难免要走一些乡间小路。

大雪满地,一望无际尽是白色,前面的护卫只能沿着车辙前行,若是碰见无人走过的荒废小路,便只能下马步行,用腿趟出一条路来。

刘初安坐在马车内,闲极无聊地拉起窗帘,向外望了两眼,白茫茫一片的大雪,反射着日光,不过半刻便觉得刺眼。

忽地,魏如闻开口,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这一路,我都看过了。”

少女回头问道:“看过什么?”

魏如闻从腰间的布袋里取出一个牛皮地图,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上面点了几处,

“辽西郡,临渝,令支,豪门乡绅皆不见踪影,阳乐县倒是找到了一个,可惜他正在城外的山里操练家丁,被我顺手杀了。”

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少女,“辽西郡五县,我们走了三个,皆如你所料。”

“呵,”少女苦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地说:“随他们去吧,如今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赶路的时间是极为枯燥的,偏偏车摇马晃,连睡都睡不安稳,时常被颠簸醒来。

也不知醒了多少次,马车才缓缓停了下来。

车夫双手拉紧缰绳,口中长长的“吁~”了一声,骏马减速站定,停顿时的惯力将刘初安晃醒。

擦了擦眼睛,刘初安挑起车帘向外看去,此时夜色正浓,却挡不住街道两旁的火把明亮,沿街沾满了官吏、护卫、军卒,黑布般笼罩的夜幕下,硬是被这一望无尽的火把照亮了半边的天。

马车旁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长七尺,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官袍,面相消瘦,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此人正是刘初安的老部下,右军都尉宋同。

“小姐,下官已再次恭候多时了。”

宋同口中说着,手里也没闲着,十分恭敬地将刘初安扶下马车。

宋同刚要再说什么,眼角余光却看到又有一华服公子从马车内跳了出来,眼皮不禁跳了跳,准备说些什么,却被少女打断。

刘初安舒展着酸困的身子,问:“各部都到齐了吗?”

“到齐了,”宋同微微弯腰行揖礼,“昨日夜里接到小姐信件,刘威公子正在府中与李成将军议事。”

两人边说边走,进了军营正中的大帐。

傻弟弟刘威哪有半点议事的样子,正在抓着一只羊腿胡吃海塞,身旁站着一名披甲的青年将领,正对着支起来的地形图研究什么东西。

“昂?姐!”

刘威眼角余光扫到少女走进大帐,胖脸一哆嗦,起身就扑了过来。

“站住!”刘初安皱着眉头喝止住了傻弟弟的拥抱。

且不说自己这快要散架的身子会不会被傻弟弟直接扑散架,单单这两只大手上的羊油就足够让刘初安发狂了。

少女皱着眉头从怀里取出巾帕,扔给刘威,“自己擦干净,多大的人了,也没个吃相。”

“哦...”傻弟弟憋着大嘴,貌似很委屈地闪到一旁擦手擦嘴。

为了不打扰姐弟团聚,李成此时才上前行礼,文质彬彬的模样简直不像一个武将,

“成,见过小姐。”

刘初安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身,“闲话少说吧,清点一下各部人马。”

李成起身,走到那幅支起来的地形图前,用手指画了个圈,说道:

“俊靡城中,反贼公孙瓒已被围困数月,虽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但余粮应该不多了。

刘威公子的三万兵马,在俊靡城北的两山隘口处,我麾下三万边军,依托刘威公子的兵营,在东西北三处,皆有布防。

宋都尉的两万将士,在徐无城,依托长城防守南部平原。

公孙瓒本部兵马本就不多,就算加上今日强征的民夫,至多也不过三万之数。”

李成汇报完各部兵马驻防之后,看了看在场的其他人,示意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傻弟弟仔仔细细地擦着指甲缝里的油水,把好姐姐绣着寒梅的白绸丝帕都擦成了黄梅。

宋同左右看了看,于是起身说道:“此时正值隆冬,去年粮草消耗殆尽,今年尚未开春,公孙瓒手中无粮,再有两月必然突围,我们只需拖下去,就能拖到他自寻死路。”

“来不及了,”少女摇了摇头,“情况有变,传令各部兵马,后日辰时正,天亮攻城。”

“啊?”宋同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急躁地说:“小姐,此时积雪不化,俊靡城外尽是大雪,不利... ...”

“我知道。”

刘初安点了点头,上前走到地形图旁,伸出纤白如玉的手指,画了一条线,

“原本我们可以拖死公孙瓒,那是因为我们只需顾及俊靡一地,但现在不同了... ...”

她叹了口气,白皙的指尖在幽州十郡一属国上依次点过,

“八万人聚在俊靡,导致现在我手中无可用之兵,若各地反叛... ...”

少女的话已经解释的足够清晰,李成与宋同自然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于是拱手领命,退到一旁站定。

门外十几队红衣斥候来来往往跑个不停,一条条军令如同雪花一般飞出,斥候腰间悬挂的铜铃‘叮铃叮铃’一直在响。

傻弟弟擦完了他那双蒲扇大的手掌,左右看了看,又翻过来翻过去地看了一遍,

“姐,后日由俺攻城吧。”

一谈到行军打仗,刘威的虎目中就露出一股往日难得一见的精光,

“俺率领部下自俊靡城北两山隘口中杀出,李将军兵马可随俺逐渐收紧包围圈,

宋都尉依托徐无支援长城,公孙瓒遇袭之下,只会突围,方向断不可能选择攻打长城,

这样无论他往东、北、西三方何处逃窜,都有李将军的精锐边军阻挡他的去路,

只要李将军拖住公孙瓒的兵马,俺率领部下衔尾追杀,片刻便至。”

说了一通之后,刘威蒲扇般的大手缓缓攥紧,

“只要俺部下与李将军的边军围困住他,那李将军在另外两侧的布防便可前来支援,

长城守军也可分出一半前来协助,八万人马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联手绞杀,公孙瓒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俺砍的。”

刘初安还是第一次见他有条有理地说这么多话,一时间都有些愣住了。

傻弟弟看着姐姐自豪地看着自己,心底顿生一股喜悦,大手挠了挠额头,嘴里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嘿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