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气氛忽然变得十分尴尬。

厉文捂着嘴轻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昔日董卓得先帝器重,封凉州刺史、统西州大军二十万,常有不臣之心,饕餮放横,伤化虐民... ...”

“檄文就不用念给我听了。”刘初安皱着眉头打断道:“说正事。”

厉文丝毫不恼,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我主袁太守想合天下诸侯,共讨董卓。

奈何人微言轻,怕各地诸侯不从,因此想让州牧代发檄文,召天下群雄兴兵,共图大事。

我主愿推举州牧为盟主,统领各地诸侯联军。”

真好,原本以为袁绍只是想让老爹出一份力,派些兵马,结果袁绍是想把老爹架在火上烤。

号召天下群雄共讨董卓,听着威风,实则屁用没有。

打赢了,是袁绍让老爹‘代’发的檄文,是你皇室宗亲该尽的本分。

打输了,是刘虞误国误民,害了天子,害了天下忠肝义胆的诸侯。

况且这个盟主岂是这么好当的?幽州穷的叮当响,若是制衡不住手下各路诸侯,一旦内讧,身为盟主的刘虞霎时间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退一万步讲,天子未发诏令,刘虞凭什么就号令诸侯讨董了?兵马出了幽州,就等同谋反啊。

再说刘初安的二弟刘和,现在还是皇帝身边的侍中呢,这檄文发出去,他可就没有半点活路了。

这种搭上身家性命,却讨不来半点好处的事情,刘初安向来是不做的。

她说:“天子未发诏令,幽州兵马不得出界,否则,罪同谋反,袁太守不会不知道吧?”

“刘小姐,”厉文有些烦了这个牙尖嘴利的丫头,颇不耐烦的道:“这等家国大事,哪里还顾得这些繁文缛节,大汉江山... ...”

“大汉不是你家的江山,”刘初安再次打断道:“天子自有天子的谋划。再者,这也不是繁文缛节,这是我大汉刀笔刻下的律法!”

屋内霎时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毕竟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不管事情谈成与否,总不该这样指着人家鼻子骂。

老好人刘虞清了下嗓子,示意女儿不要太过分,随后亲自为厉文填了杯茶,一手捋须,说道:“这孩子被我惯坏了,还请厉将军见谅。”

厉文有求而来,自然不敢翻脸,何况此时州牧亲自给铺了台阶,他哪敢不下。

厉文笑呵呵地说道:“刘小姐教训的是,某一介武夫,难免思虑不周,说了不该说的话。”

刘初安心里也明白,董卓触动了所有诸侯王的利益,无论是对大汉忠心耿耿的臣子,还是心怀鬼胎的枭雄,都不会容忍他活下去。

因此,诸侯讨董势在必行,无论她幽州有没有时间,有没有兵力,此事都会照常进行,不会因为她个人喜恶而改变。

只是,这个空有其表的名头,还是算了吧。

袁绍想要挑起战端,想要出这个风头。

又不得不顾及刘虞的资历、实力、宗亲的身份,这才会前来献宝似的奉上这个盟主的名头。

那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这个名头还给他。

刘初安说道:“幽州苦寒,我父虽为汉室宗亲,一方州牧,但手下兵微将寡,这盟主之位,恐怕难以服众。”

不等厉文反驳,她自顾自地接着说道:“袁氏四世三公,今袁太守虎踞河北,兵强马壮,麾下谋士如云,猛将如雨,何不毛遂自荐?我幽州愿推举袁太守为盟主。”

厉文:“?”

这位武夫的脑子,大抵是不太好使的。

碰见自己难以回答的问题,也不会说些场面话,竟直接哑了,左右看了看这对父女,蒲扇般的大手摩挲着下颚上的短须,沉吟了片刻。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厉文迟疑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刘虞‘呵呵’地笑了一声,说道:“那不如厉将军先向袁太守通报此事,再行定夺。”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兵戈并非儿戏,辎重粮草都要安排妥当,一时半刻也难集结军队。”

厉文起身答道:“那...既如此...州牧的想法我已大致清楚,这就回去向太守禀报。”

刘虞连忙起身相送,嘴里说着客套话:“将军舟车劳顿,何不在此歇息一晚?”

厉文拱了拱手,微微弯了下腰,黑色棉衣下的甲叶发出‘刷’的碰撞声。

口中答道:“家国大事,某不敢耽误片刻,州牧留步,不必相送。”

刘初安没心情应付这种场面话,但基本的礼仪还是要有的,移步走到门前,轻轻拉开半扇,做了个‘请’的手势。

门开的一瞬间,一热一冷两股空气对撞,激得少女浑身一颤,随后几口冷气吸入肺腑,才渐渐恢复了头绪,压下心底乱如麻的思绪。

思绪清明的一瞬,刘初安才梳理起整件事情的起末。

讨董,是符合诸侯世家利益的,汝南袁氏四世三公,袁术盘踞南阳,袁绍虎踞河北,袁家此时已经是除董卓外的第一大势力。

袁家拉拢诸侯世家对抗董卓,其实也不过是诸侯之间的利益冲突,都想把控朝政,控制天子罢了。

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何袁绍偏偏要在此时发兵?

行兵打战多在初秋,粮食刚刚丰收,秋高气爽的季节。

不似夏季多雨,不似冬季寒冷,路也便于行走。

他为何要在大雪封山的腊月寒冬打仗?

思索间,厉文在她面前擦身走过,重甲踏步时传来的声音异常沉闷,将少女的思绪打断,拉回了现实。

心思电转间,刘初安唇齿轻启,说道:“将军慢走,冬日大雪车马难行,还望将军保重。”

厉文笑呵呵地道:“无妨,官道虽不好走,但我这一行只有二十几人,粮草消耗不大,可随意在驿站补给。”

说罢,对刘虞父女拱了拱手,说道:“告辞。”

粮草消耗不大,便可随意补给。若大军十万,粮草消耗甚巨,便只能由农夫劳力源源不断的,往前线送粮草辎重。

此时积雪不化,车马难行,就连厉文这种武夫都说,‘官道’颇为‘难行’。

那寻常农夫劳力,该如何送粮草呢?

刘初安是不信袁绍不懂其中的道理的,只是想不通他为何偏偏要在此时发兵攻打董卓。

老爹将厉文送出了府门才回来,看着沉思的女儿,

问道:“想什么呢,客人走了也不知道送一下。”

“爹,”刘初安沉浸在思索当中,有些呆呆地问道:“袁绍为什么要在冬季起兵?”

“哦?”老爹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地说道:“哎?对啊,为何要在冬季起兵呢?”

父女两人彼此对望一眼,随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老一少的父女端坐在太师椅上,菱纹红底的官袍对应着少女厚重奢华的狐裘大氅,铜盆中炭火明灭,煮的壶中水汽翻腾。

少女打破寂静,率先问道:“袁绍逃到冀州时,投奔的是谁?”

“不知,”刘虞微微紧着眉头,有些迟疑地回忆着:“袁绍刚到冀州不久,董卓为了缓和世家大族的关系,便封了袁绍做渤海太守。”

凡是冲突,皆因利益。

凡是制造冲突,皆因利益分配不均。

袁绍如此焦急地想要攻打董卓,是为了谁的利益,或是想保全谁的利益?

“韩馥。”老爹顿悟般似地,从沉思中惊醒,说道:“冀州牧韩馥,心胸狭隘,懦弱无刚。”

冀州牧,统领冀州各郡各县,结果这个袁绍跑到了自己这里,还被封为渤海太守。

袁家四世三公,广布恩德,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不需多久就能拉起一支队伍。

如此一来,定会损害到韩馥的利益。

难道,袁绍是想在行军路中害死韩馥,然后嫁祸给董卓?

未免太牵强了吧。

公孙瓒被自己围困许久,人困马乏,最多只要半年时间,就能用最小的代价除掉他。

此时刚刚腊月中旬,土地改制马上就要开始,一旦打仗,就有可能误了一年的粮食收成。

为了空空如也的粮库,刘初安不惜冒大不韪推行配给制,却在这个时候... ...

可能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刘初安垂着头沉思着,拇指摩挲着食指的指节,苦思冥想着能用什么办法拖延片刻,哪怕只给她三个月的功夫也好。

忽的有根思绪搭到了什么,少女灵光乍现,眸中精光一闪。

自己是需要时间,来让幽州喘过这口外忧内患的气。

莫非,袁绍恰恰相反,是没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