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无情一脚没把人踢飞,但把人踢醒了。
霜翎握着掸子严阵以待,那三名壮汉接连醒来,浑身皮肤却顷刻青紫蔓延,如同半熟的茄子在地上翻滚。
“……痒!疼!”
壮汉们哀声载道,抓得身上红一道白一道,顾几都不得,更无暇去教训他人,只得龇牙瞪眼,一脸凶恶地望着青年,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
“你、你等着!等弟兄们到场……”
瞎眼壮汉放狠的声音蓦然扼在喉中。
他瞧见那灰衣青年抿着唇角,眼眸沉沉,从身后木箱内缓缓掏出一根乌黑短棒。
“这是……你是……!”
壮汉瞪着大眼语无伦次,都不顾及自己的小弟,跌打着落荒而逃。
青年目光幽幽转向另外两人,那两个也满脸惊恐,拖着扭曲的身体嚎叫着逃开。
人走后,青年悠悠吐了口气,转向看呆的霜翎,略微弯起眼角。
“不必惊奇,这等草野集市内,坑蒙拐骗之事时有发生,小心为妙。”
霜翎僵硬地动了动唇,她是在惊讶那诈骗团伙吗,这男人有没有点自知之明?
她这下算是明白了,此人使的是毒,照那几人的反应来看,他定然也不是什么普通的走货郎。
“请问兄台,你这棒槌是何物?”
霜翎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矜持起来。
“这个啊,我平时拿它捣药,你要瞧瞧吗?”
灰衣青年眼眸明亮,一派无害地将短粗的玄黑棒槌递出来。
见识到刚才那一幕,霜翎也不敢贸动,她远远瞅着那棒槌,上用金线篆书刻印着“药王杵”三字。
霜翎沉默,沉思,沉吟。
而后,她望向十里开外已被淹没在云端的祓恶山建筑群。
最终,试探一唤:“二师兄?”
青年讶然抬起双眉,细细观看了霜翎半晌,顿时恍然一指。
“是潇潇对不对,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都长这么大了……”
霜翎额上顿起青筋。
是个鬼啊!
青年见状,又骨碌着转转眼,喜笑颜开:“那一定是青青了,当年你爬大殿顶上还是我给抱下来的!”
霜翎:“……”
见她沉默,青年摸起额头,整张俊脸都纠结在了一起。
“千万别提醒!放心,师兄一定能想起来。”
霜翎怀疑,她若一直沉默,言司能将全宗小姑娘的黑历史都抖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我是你六师妹霜翎啊!”
言司稍愣,随后了然点了点头,失笑道:“原来是师尊新收的徒儿,巧了,我此番回宗正是应师尊所召,为六师妹而来。”
霜翎忽然感动,她真怕他又吐出那一套令人尴尬的说辞来。
脸盲不过是小问题,二师兄可是她的救星!
心潮澎湃中,她手里的鸾毛掸子又开始躁动,扭身几下后径直飞出,直往言司腰间的竹箫里钻。
霜翎看看自己腰间已然干枯的竹筒,又看了看前方那柄精致的紫竹箫。
原来掸姐不是为男人失控,而是嫌弃她给它找的掸鞘,看中人家的竹筒了。
简直对自己的毛量没点逼数,那箫口是它能钻得进去的吗。
她几步冲上前拽住上头的掸子。
“你清醒一点!”
言司见到发癫的鸾毛掸子和极力制止它发癫的主人,愣了半晌,将紫竹箫取下。
“送你了。”
霜翎疑惑抬头。
言司:“不过是我随手砍下的名贵竹竿又交给乐修大师订制的独家乐器而已,给你当见面礼了。”
霜翎:“……”
“那还真是多谢了啊。”
可惜这见面礼是送给掸姐的。
为了能让它住进去,得把箫口处的竹节砍开,大师定制的名贵乐器,便只成了屁用都没有的空壳。
掸姐,暴殄天物。
有了同门前辈作伴,霜翎原以为自己能搭便舟飞回祓恶山。
然而她却站在言司身后,如同被拉雪橇一般在地面上震动滑行。
她酝酿良久。
“二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这样略显别致?”
言司倒显得十分淡定,优哉游哉看着风景。
“我觉得,还成。”
“你要知道,御器飞行也要本事,而二师兄我最没那个天赋了。”
霜翎静默了许久,幽幽吐出:“现在你不配说这句话了。”
“该让我说。”
言司但笑不语。
听说这小师妹是个废灵根。
修仙界中人,要么在某一阶段觉醒灵根,要么终生只能做凡人,灵根品质品类虽有所不同,但废灵根却是千年难见一例。
他行医数百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罕见的病例。
师尊找的这师妹不错,症状很合他胃口。
但……师尊找他来的目的,好像并非为了废灵根。
有趣的症状增加了。
雪橇的速度比天上的飞舟慢得多,还需在颠簸中维持平稳,霜翎站着都嫌费劲。
“二师兄,听师尊说,你是天下第一医修,这般响亮的名头,为何那地瓜门的混混没认出你来?”
言司沉吟。
“嗯……”
“你刚刚见到我时,是何印象?”
霜翎坦然道:“穷酸的走货郎。”
言司:“……”
“这就不怪他们认不出了。”
一直云淡风轻的青年此刻显出苦恼之色。
“实话说,这是我换过的第七十八套行头了,但依旧无人记得住我。”
“他们对药王杵都比对我熟。我好歹在风云榜天级榜上有名,《风云图鉴》中也收录了我的样貌,为何人们见到我本人,总会误解我的身份。”
霜翎听得一头雾水。
世上还有这种人?
她垂着脑袋思索片刻。
“难怪你认不对同宗小姑娘。”
“你这被动技能是双向的啊。”
言司:“……”
想到宗门里那些形状各异的亲师兄亲师姐,霜翎不由得望天感慨。
祓恶山,还真是人才济济,各个身怀绝症。
如今,她好似悟到当时师尊要收她时,三师兄为何要说“师尊的收集癖又犯了”。
师尊的喜好,可真别致嘿。
言司缓缓叹出一口气。
“若是大师兄和三师弟,自他们踏入集市的第一步起,就会有无数人认出了。但以他们的格调,才不会逛这种地方。”
霜翎设身处地地想想,身为修真界顶尖人才、知名人士,随时随地要被流氓地痞打劫,也真够倒霉的。
她不禁怀疑二师兄的气运是被三师兄那个骚人夺走了。
一个仿若路人甲,一个却是花仙男。
都说医者不自医,二师兄这症状,怕是好不了了。
“三师兄就很适合他那个行当。”
霜翎意味深长道。
言司仰天发出一声喟叹,如同迟暮将军在感慨这一生浮浪。
“是啊……”
霜翎:“……”
她怎么感觉,他这声叹息中满含羡慕。
外表平凡朴素,传说中医者仁心的二师兄,内心这么野的吗?
回到祓恶山,言司让霜翎在大殿中稍作等待,他多年未归宗,便先去向师尊报道。
霜翎半盘着膝坐在蒲团上,抬头望着大殿正前方的无脸神女像。
殿外广场有座大的,大殿之中则摆着个小的。
霜翎时常觉得,那个位置放神女像不靠谱,放财神爷比较对味,这样她还有兴趣经常来拜拜。
没等多久,言司便返身回来,但霜翎没想到,那个鲜少下镇剑峰的宅仙尊也一同过来了。
她起身打了声招呼,遥寄雪略一点头,便让言司开始诊断。
言司坐到霜翎侧前方,一手搭脉,灵力自脉门进入,卷遍霜翎周身。
霜翎静默等待,莫名有些心焦,呼吸都不免克制。
良久,她瞧见言司额间拢起,心里一咯噔。
别又发现了什么新毛病,她可承受不起这种惊喜了。
遥寄雪静静垂眸看着言司,言司面露难色,他的脸上亦浮现一丝沉重。
言司放下了手,缓缓睁开眸,胸腔可见起伏。
“回禀师尊,猎宝人幻术之刁钻,我也未能察觉那冰霖玉何在。但六师妹的病体,的确是因灵力与生机匮缺所致。”
遥寄雪双眸沉沉。
“无所见,便无法可取。”
言司叹道:“即便知晓那灵宝所在,恐怕也取不得。”
霜翎紧张压抑的心情当场无法按捺,诧然问道:“为何?”
言司转过头来,定定注视着她。
“冰霖玉与你共生共存已久,你仅有的生机皆牵扯于它,如若强行取出,只怕伤及性命。”
霜翎如临雷劫,愕然张了张口,顷刻间便忘了所有,只剩渺茫空白。
言司虚握的左拳捏紧一分,沉思少焉,问:“从前你对这冰霖玉如何应对?”
少女如同被霜打雨淋一般,有些浑浑噩噩。
“老疯子……猎宝人会炼制大量灵药,让我吸收……”
她将昔日炼药所受一一讲来,言司凝神静听,若有所思。
“猎宝人见识颇广,想必是从哪处盗来秘方,可将药材灵力发挥至数倍……否则以你所说的那些,不足以支撑冰霖玉的掠夺。”
青年凝眸认真之时,好似变换了模样,就连灰布衣衫都成了稳重,凌乱发丝皆显用功。
他深深看着霜翎。
“眼下,也只有一个法子了。”
霜翎愣愣抬起眼,“什么?”
言司:“掌控冰霖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