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清欢怔了下,突然站了起来。
“你现在在哪?”
“不是发给你了吗?”对面的言斯诚老神在在,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干了件什么事情一样,“你现在在哪里?可以发个地址给我吗?”
虽然是个问句,但语气却笃定得像个祈使句一样。
越清欢走到病房带的小阳台那儿,阳台上的风有点大,她看着住院部这边的中庭,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脱口而出:
“南溪第一人民医院。”
“好,那等下再联系。”
越清欢后知后觉地应了声,就听见电话里“嘟”了三声结束了通话。
电话那边的言斯诚也只是面上撑着镇定,额头早就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昨晚听着越清欢和其他人说话的声音的时候,就一时冲动,买了早上第一班航班就过来了。
言斯诚因为家世缘故,从小就早熟,行为处事都深谙知世故而不圆滑的道理,但凡跟他相处过的人都挑不出任何错误。
他坐在飞机上,冷静下来之后也意识到自己的行径有多冒犯。说到底他和越清欢根本只能算认识的校友而已,或是一个编辑和作者的关系,不管出于哪个身份,他这么做都已经超过人际交往安全距离。
哪怕在电话里听着那么四平八稳,其实一直到越清欢说出医院的名称之前,他都不敢确定越清欢一定会把地址给自己。
所以要到地址之后,立刻挂了电话,只怕多愣一会儿越清欢反应过来说出一些他不想听到的东西。
越清欢被挂了电话之后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愣了一会儿才踩着有些飘的步子回了病房。
“谁呀?”坐在床上的老太太笑眯眯地问道。
越清欢脸色纠结了一下,说道:“一个大学同学过来南溪找我玩,等下过来可以吗”
“你同学呀?”沈老太太一下子笑得见眉不见眼,“怎么不行,你去帮我把衣柜里那件胶青色的坎肩拿来,这么病怏怏见人不像话。”
越清欢嘴角抽了抽,无奈地叹了口气:“沈老太太别忙活了,您现在已经很好看了。”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还是顺着人把衣柜里的坎肩拿过来了。
这条胶青色的坎肩是越清欢姥爷还在的时候给沈玉仪做的,好料重工,手工的暗纹刺绣又精致又低调,图文也经典,哪怕到了今天依然是肉眼可见的金贵。
沈老太太向来爱惜这件坎肩,虽然经常穿,但保养得也好。所以哪怕到了今天,这条年纪比越清欢还大的坎肩依然光鲜漂亮,但凡沈老太太穿出去,一定会被交口称赞。
也无怪乎沈老太太高兴,毕竟这么多年来,越清欢不要说交好的朋友,就是有点来往的同学都屈指可数。
因为家庭缘故越清欢从小就比较安静,待人也不热忱。高中念的又是一所不错的私立学校,能进这个学校的人大多非富即贵,更玩不到一块去。
她早熟得很,很懂得怎么让自己一直待在被边缘化又不至于被孤立的安全区,安安静静无人打扰,像一只摇曳在温泉里的鱼。
如今有人乍然闯入,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说不清是欢迎还是抗拒。
不过她觉得,沈老太太实在是太兴奋了,要不是她按着,她都怀疑沈老太太会不会再化个妆包个红包。
见同学硬生生搞出了见女婿的声势。
越清欢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是还是有些不真实感。
“阿欢同学要来呀?”隔壁床的老太太笑眯眯的,却问出了一个最直击重点的问题,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啊?”
越清被问得怔了下,男生女生自然是瞒不住,但是这么问,潜台词自然是很明显。
“是男同学。”
沈老太太挑了下眉,向越清欢眨了眨眼睛。这么多年祖孙默契,越清欢自然知道了自家外婆的意思,叹了口气:“普通同学。”
沈玉仪女士倒是不失望,越清欢有个好朋友就已经不容易了,她倒不是希望她一蹴而就交上男朋友。
南溪机场离南溪第一医院大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越清欢拿着数位板坐在病房的小椅子上,生生坐了一个多小时,连一页的草稿都没有打好。
虽然放在别的画手那里倒也算正常,但是在越清欢这种手速超神的人这儿,已经是相当罕见了。
还好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背对着沈老太太,不然还不知道该被她怎么刻薄。
正神游呢,越清欢的手机就响了。
她放下手里的数位板,划开手机屏幕,拿着手机匆匆走到走廊上。
“你在哪?我过去接你吧。”
“我在市医院正门口这个榕树下面,你告诉我在哪就行我自己过去。”
“你站在那不要动,我去找你。”越清欢顿了顿,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有些生硬,补了一句:“住院部有点绕不好找,我过去接你。”
因为早期规划的失误,医院老区并不是很充裕,所以后期又并了一些相邻的地方,住院部跟主医院还隔了一条街。
等她到了主医院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言斯诚。
他坐在榕树的花坛沿上,手边放着一个果篮,伸着一双长到过分的腿,配上那张像是漫画里裁下来的脸,实在太显眼了,平时都是有些仰视的角度,此时此刻才发现这张脸也确实精致漂亮到匹配得上他的张扬。
哪怕是在医院这种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加快脚步的地方,路过他都会忍不住看一眼。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雾霭蓝的T恤和万年不变的牛仔裤,比起来确实是没对方的明亮样子。
不过转念一想,她平时也都是这么打扮,就瞬间放下心了。
她踌躇了一下,喊道:“言哥。”
言斯诚抬头看向她,眼角一弯,笑意就像春风一样在脸上化开了。
他长腿一支站了起来,顺手提上了果篮。
“我帮你拿吧?”
沈玉仪入院之后,除了民政办的工作人员来关怀七十岁以上老人以外,就没什么人来探望过,所以她也不太会接待来探望的人。
言斯诚嗤笑出声:“得了吧,还能轮得到你来替我提东西,等下压垮了。”
越清欢:“……我不至于连一个果篮都拿不动。”
言斯诚也特别真诚:“我也不至于连个果篮都拿不动。”
住院部的路确实是不好找,不仅要走到医院的东门,还得过个马路才能到。
越清欢抬头看了一眼言斯诚,他的侧脸被阳光淹没成暗影,剪影的线条利落干净,像极了大师手笔。
她的隔壁突然被人抓住,脚步也跟着踉跄了下,然后一辆车从面前呼啸而过。
言斯诚的声音从头上落了下来:“看路。”
她心有余悸:“……他怎么逆行。”
她过马路一般只看对向车流,加上刚才一时走神才没反应过来。
说着话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走过了马路。
过了马路言斯诚才带着笑说:“过马路就别看我了,注意看路。其实你想看我的话,可以光明正大看的,我不介意。”
越清欢脸一下子蒸了起来,原来白到没有什么血色的耳根也染上了薄薄的红色:“……谁看你了。”
言斯诚弯了弯眼睛:“我不仅不介意,你要是需要的话我还能发个自拍给你。”
越清欢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要发别发自拍,直接发裸、照算了。”
言斯诚完全不介意,笑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吗?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越清欢冷笑一声:“然后明天我就去盛大之声挂个贴,出言斯诚高清□□全集资源,一份只要5r。”
言斯诚脸色一沉:“……你有点过分了。”
见着他脸色沉下来,越清欢心脏瞬间一悬。
……她是不是太没分寸了。
不想和别人深交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太害怕原先要好的朋友转眼就去跟别人玩了。
与其失去,不如不要拥有。
然后就听见言斯诚痛心疾首:“……才五块钱吗?怎么说也得二十吧?”
越清欢嘴角抽了下:“……自我感觉不要这么良好。”
“你摸着自己良心说一句,”言斯诚指责道,“凭我这张脸,卖你二十块钱过分吗?”
越清欢认真端详了一下言斯诚的脸,他确实是没说大话。
她画画了这么多年,其实在画画的人眼里,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在都会有漂亮的地方。
而言斯诚是没有长得不好看的地方,从发际线到喉结的部分,就是古希腊最苛刻的批评家都说不出一句不好来。
但是她仔细想了一下,还是非常真诚地说道:“卖我二十块的话,我应该是不会买的。”
二十块钱,买排骨它不香吗。
言斯诚:“……”
行,确实是冷漠无情郎心似铁越十一叔。
住院部是以前的青少年宫改的,虽然改造的时候加了不少医疗设备,也整改了不少不符合卫生标准的地方,不过大体的建筑倒是没有变动。
所以住院部算是整个医院里最不像医院的地方了。
言斯诚打量了一下走廊,道:“这个楼的朝向还挺好的,坐北朝南,采光也好。”
“医院还没穷到卖楼的地步。”越清欢忍着笑意,“别这么早就开始替人家房产中介想词。”
言斯诚笑了下,脸上神色不动如山,其实心跳已经紧张到崩盘。他紧张的时候多半脸上是看不出来的,甚至还能愈发气定神闲地聊天。
只是下意识的还是会多说一些跑题的话来缓解自己的压力。
他也不是没见过其他人的家长,偏偏这次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越清欢就停下脚步,说道:“到了。”
虽然通风一直做得很好,陈阿姨和另外一个陪床老太太也把卫生打理得很好,但门一打开的时候,还是有一个很明显的医院的味道。
一个病重的人,无论多么爱干净,身上都难免有一种腐朽的体味,混着医院空气里的消毒水味,合成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病房味道。
不算恶臭,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越清欢本来没什么感觉,可是当她打开病房的一瞬间,却前所未有地觉得这股味道如此刺鼻。
就像是把自己最难看的一面彰显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般。
她本来不在乎,但此时此刻确实是在乎的。
哪个病床上的是越清欢的家属简直再明显不过,越清欢的眉眼和鼻子简直跟沈玉仪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玉仪年轻时候方圆十里姑娘里最漂亮的一个,老了也是方圆十里老太太里最漂亮的老太太。
“这是我外婆。”
言斯诚把果篮放在病床边上的桌子上,非常乖巧地叫人:“外婆好,我是越清欢的同学言斯诚,你叫我小言就好。”
他从小最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放在他亲爹嘴里就是“就咱们阿诚这张嘴,放在几十年前不当个顶级间谍还是顶级汉奸,都算埋没人才。”
然后就被当年战场上下来的老爷子拿着拐棍追着打:“我看你这张嘴就该撕了,好赖话都敢说。”
沈玉仪微微笑了一下:“小言也是盛大的呀?”
“是的,我是学经济的。”
“学经济挺好的。”
言斯诚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沈玉仪聊着天,把沈老太太哄得笑弯了眼睛。两个人聊得兴起,他们两个像是亲生的祖孙,被搁置在边上的越清欢反而像是来探望病人的一样。
“您这件坎肩真好看,这面料和用工,现在市面上很难见到了。”
“可不是,阿欢她外公以前……”沈老太太又第八百次讲起了她和越清欢外公的故事。
越清欢听了几百遍,叫她默写下来都行,其实翻来覆去也就是很普通的故事,言斯诚还能端出那么认真的样子。
确实是厉害。
但不知道两个人为什么聊着聊着就说到了言斯诚是哪里的人。
“现在住四九城,”言斯诚笑道,“算祖籍的话,应该是陈留言氏,您刚刚说您原先是开封那边的,算起来也很近,没准上数几辈也是认识的。”
越清欢在边上真的听得叹为观止,要不说人家是言哥,这都能攀上关系也不是普通人类水平了。
去玩海龟汤一定是通杀全场的神仙玩家。
“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就别多待了,阿欢,你带着人家四处走走。”
偏偏还要假惺惺说一句:“不用麻烦了外婆,我周边自己逛逛就行。”
就算老太太不说话,越清欢也肯定不可能真的把言斯诚水果留下人送走,听了自家外婆的话,她嘴角抽了下,认命地带上言斯诚离开了医院的住院部。
南溪市确实是没什么好逛的,连个像样的地方都没有,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古厝花园,以前是一个豪绅的家,后来宅子被充公了,改成了花园,每到晚上还被跳各种各样的广场舞交谊舞老头老太太占领。
不过因为是傍晚,所以古厝公园里也没什么人,越清欢就带着言斯诚来了这边。
以前的奇珍异景是见不着了,不过雕栏画栋观赏性还是挺高的。
“你要喂鱼吗”越清欢想了半天才想起公园里为数不多称得上娱乐项目的东西。
“好啊。”
越清欢拐到边上的馒头铺买了个五毛钱的馒头,刚出锅的馒头又大又白,不过受冷迅速憋了下来。
她掰了一半递给言斯诚,另一半自己掐着小块扔到水里。
公园自然没有膘肥体壮五彩斑斓的锦鲤,不过馒头一接触到水面,原先看着没什么动静的水就呼啦啦冒出不少鱼儿抢食。
言斯诚也跟着她一块喂鱼。
正看着几只小鱼抢指甲盖那么一丁点的馒头看得起劲,就听见边上的人冷不丁开了口。
“……你为什么来呢?”
言斯诚向来长袖善舞,从未觉得一个问题会这么困难。
手一滑,半个馒头全掉到水里去,引来的鱼溅起高高的水花,甚至激荡出水声。
“你是半夏的作者,我来……做个背调?”
作者有话要说:建议言哥自己跳下去喂鱼。
背调的意思是背景调查,hr术语,很多公司招聘的时候最后一步都会去做个背调全方位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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