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贼首正是先帝三子李元纪,从前受封淮南王,杀进长安城中时遍寻不见此人同太孙踪影,只当他护送着太孙逃走,不想今日却自投罗网。此时他形容枯槁,宛如丧家之犬,哪还有当日半分淮南王的威风气派。

“竖子小儿!陛下当年一时心慈手软,竟遗留下你这等祸患,当日就该将你等乱臣贼子全数诛杀!侥幸叫你父子留了一命,今日我便来取你性命!”见裴彻这么快就赶了回来,李元季心知今日恐怕不能善终,只能拼个鱼死网破,杀了这逆臣也好。

他此行尾随了月余时间,那夜更是亲眼目睹裴彻待此女非同寻常,这才花力气捉住她。李元季这般想着,渐渐收束手上力气,将姬玉脖颈紧紧扣在掌中,“从前太子殿下待你如何?当年你被囚于禁宫,还是殿下替你在陛下面前求情?你便是这样回报殿下的?”

前朝太子和李元纪一母同胞的兄弟,荣华富贵都系于太子身上,如今太子身死,他自然穷途末路。

姬玉一直紧紧咬着唇瓣,不发出半点声音露怯。她知道必定是前朝余孽追了上来,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拿自己当筹码。

原本她还能保持一两分钟冷静,但在听到李元纪说到前朝太子时,她心中隐秘处忽然狠狠一牵动,几乎想当即就张口问他个清楚。但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不过是她遭人劫持,心中恐惧害怕而已。

裴彻端坐马上,即使被骂作“乱臣贼子”也不辨喜怒,见她面色逐渐变得青白呼吸困难,他从鞍边取出弓箭,拉弓搭箭,眼神微眯,冷冷吐出两字:“找死。”

李元季瞳孔紧缩,想不到他竟目中无人到这个地步,手上用力,姬玉脖颈立马被他割破了一个口子,更多鲜血顺着伤口往下汩汩流动。再深一分,便是命陨当场,到时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殿下!”

“姑娘!”

卫经同秋荷小枣的声音同时响起,李元季已经有些疯疯癫癫,同这样的丧家之犬没有威逼利诱谈判的道理,只能祈祷在他动手之前,能救下姑娘。

姬玉双臂被反剪身后,冰凉沉重的长剑架在她脖子上,只需此人稍稍用力,就会彻底割破她的喉咙。

就在李元季作势要用长剑割破姬玉喉咙时,三支连珠箭已经破空而至。

极轻微的“噗嗤”声响起,是利器入|肉之声。原本紧紧锢住脖颈的力气突然一松,姬玉还来不及咳嗽,点点血珠已经溅到她脸上,胸襟前更是沾了一大片鲜红。

血液温热的触感让她脊背上爆出一粒粒细小的鸡皮疙瘩,她想起姬家人被处决时也是这样鲜血淋漓的场面,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姑娘!”小枣率先跑了上来,一把搀扶住差点失力坠地的姬玉,她差点哭出声来,手忙脚乱想用丝帕替她伤口止血,“姑娘你没事吧?都怪我多事,要是方才我再多忍忍,就不会……”

裴彻原本还坐在马上,见那侍女年龄太小懵懂不知事的模样,包扎得一塌糊涂,此行队伍中也无医士,他冷着脸驾马过来,弯腰朝她伸出手。

他身上血腥气更浓烈,俱是方才同乱军厮杀时沾染在身上的血渍,姬玉一闻只觉更加不适,一手捂着脖子上的丝帕,“一点皮外伤罢了,不敢劳烦殿下。”

裴彻原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更加铁青,他固执保持着这一姿势,既不开口也不肯把手收回去。

再僵持下去只会更拖延时间,周围说不定还埋伏着多少刺客,姬玉见状,只好站立起身。在她起身的同一时间,裴彻一手揽过她的腰将人抱到马上,不再看身后战场的一地狼藉,驾马迅速往晋阳城而去。

赵行简在身后目瞪口呆,方才遭遇埋伏时,他就察觉到殿下似是憋着一股暴戾之气,手段近乎残忍嗜杀。而一路赶回来,转眼又带着一个女子离去,把他们一行人都丢在原地不管不问的。

他一边指挥侍卫清理此地,一边同卫经打听道:“卫中尉,方才这小淑女是谁?怎的从前从未见过?”

没能保护好小淑女,是为失职,卫经正自责不已,闻言道:“此为姬家遗孤,姬家从前遭难被流放至幽州,殿下便将人一同带回长安。”

“殿下待她,如何?”

这话卫经可不好说,他生性是个木讷不善言辞的,琢磨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道:“许是故旧之女吧。”

姬家遭祸前,无论是姬老先生还是姬大将军,在朝中都是德高望重一呼百应的人物,在新朝初立的这当头,姬家的支持就相当于朝廷百官的支持。如今姬家只剩一个孤女,他心底琢磨着,殿下也许是看重姬家后人的名声,才会把小淑女带回长安。

赵行简也琢磨出了这一层,没想到一个孤女竟是姬家唯一的后人,他摸了摸下巴兴味盎然,“那我也去瞧瞧。”

方才惊鸿一瞥,只瞧见佳人侧影,如今入了晋阳城,他当然得去凑凑热闹。

骏马飞快奔驰在雪道中,晋阳城城门近在咫尺,城门前的官兵远远就瞧见驾马之人的身影,见临到城门此人还不肯下马,上前厉声呵斥道:“什么人,下马接受检查!”

然而此人竟丝毫不减速度,劈头盖脸扔下一块令牌来,砸在这小兵怀里。

这小兵气得火冒三丈,他们晋阳城可是最先起事支持当今陛下的,说是陛下的第二个龙兴之地也不为过,此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然而待他看清这令牌,上刻麒麟下踞虎豹,周围还有龙纹作装饰,他愣了一霎才反应过来竟是太子令牌!然而等他抬起头来时,裴彻早已驾马往城中而去,哪里有功夫同一个小小兵士计较。

晋阳太守赵思诚治下严格,规定城中道路不许驾马疾驰,恐伤行人。然而此时,却有一匹高头骏马飞奔道中,马蹄橐橐,惊得众行人纷纷退避三舍。

裴彻翻身下马,解下披风将人彻头彻尾包裹在其中,一脚踹开晋阳衙署大门,抱着人往里而去。

正巧太守赵思诚同下官幕僚们议事完毕,正想着太子一行人怎还未到,可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时,就见衙署那扇双开约五指厚的朱漆大门竟被人踹开,而他朝思暮想的殿下,气势汹汹径直冲了进来。

赵思诚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拜见行了个臣子礼,“见过殿下,可是出了何事,怎的只有殿下一人?”他那不成器的逆子呢?

裴彻步履匆匆,无心同他敷衍,只道:“见过伯父,还请立马替我找个会处理刀剑伤的医士来。”

赵思诚大惊,“殿下可是受了伤?”问过这话,才见殿下怀中抱着一人,虽用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却还是露了一段裙裾出来,怀中之人分明是个女子。

他不好再多问,连忙让人去寻医士来,又匆匆安排上好房间。

医士很快就提着药箱赶来,知道面前这位是陛下刚刚册封的太子殿下,能被殿下护在怀中的女子也必定非同寻常。他哪里敢多看,连忙垂着脑袋着手替她处理伤口。

伤口其实并不深,在驾马奔来的这段时间里甚至已经微微凝固,不再流血。只是披风掀开,骤然重见天日,见到裴彻一张黑脸,她竟吓得连连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止住的伤口竟又裂开,些许鲜血渗透出来。

“还请姑娘多忍耐些,伤口可经不起这么折腾!”那白胡子医士瞧见,连连如此嘱托道,生怕这位姑娘咳得厉害加重刀伤。

姬玉捂着脖颈,一咳嗽便牵引得伤口一阵疼痛,她望一眼明显面色的不善的裴彻,刚要开口,他已经背过身去,抬腿出了这间房。

雪不知何时停了,他站在廊下呼吸一口冬日冷冽的空气,手上的披风沾染不少鲜血,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想到方才她分明嫌弃这气味,他的脸色就更难看了,随手把这披风扔到一旁。

恰巧赵行简也赶来,见他一人在此,上前问道:“殿下,姬小淑女如何了?可曾受了惊吓?”

裴彻站于长廊石阶上,闻言看他一眼,开口语气硬邦邦的,“不知。”

赵行简吃他一个钉子,也不敢多说,只笑道:“殿下先去歇息吧,此处自有人照料。”

他转身便走。

秋荷同小枣随后匆匆赶来,屏退太守府的其他下人后,才取出干净的衣裳替她换上。许是失血过多,姬玉面色略显苍白,见小枣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靠在床边打趣道:“怎的还哭?起先不还说肚子饿了,眼泪能当碗汤喝不成?”

这话说得小枣“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她胡乱摸一把脸上的泪珠,“都是我多事,要是今天再多忍一忍,哪会有这么多事……”

姬玉一听这话,就闭上眼捂着额角,“快别说这话了,一说我就头疼,可叫我安会儿心吧。”

小枣连忙“呸呸”两声,“姑娘,我不再说了!”

正巧秋荷从厨房取来鸡汤清粥,听到房中响动,快步上前来轻声斥道:“姑娘受了伤,怎么还逗着姑娘说话!”

小枣哪敢同一向规矩重的秋荷姐姐顶嘴,吐吐舌头,抱着姬玉沾了血污换下来的衣裳连忙溜走。

秋荷坐在床边,试过温度后,才用玉勺将鸡汤送至姬玉嘴边,待她服下半碗粥后才扶着她睡下,“此行少不得要在晋阳城中逗留数日,姑娘今日受了惊吓,今晚好好歇息养伤便是。”

颈间伤口还有些疼,服下药后昏昏欲睡,姬玉却不愿秋荷走,她脑中还全是方才羽箭穿喉而过的场景,鲜血淋漓,一闭上眼就在脑中回旋。她有些害怕,捉住秋荷的手,“今晚你陪着我吧。”

秋荷替她掖了掖被子,“奴婢自然陪着姑娘。”

半夜时分,茶盏中没了温水,秋荷念着姑娘说不定半夜醒来会要温水喝,她悄悄披衣下榻,拿着茶盏往长廊另一头的茶房而去。

谁想刚推开房门,却见房门前立着一身影,借着房檐下挂的灯盏才瞧清人,她惊诧一霎随即福身行礼,“见过殿下。”

“人……如何了?”裴彻是议事结束后,恰巧经过此处的,不想会被这侍女碰见。既然碰见,随口问一句便是,他在心中对自己如此道。

“劳殿下挂念,姑娘正在歇息。”秋荷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她其实是有诸多怨言的,例如殿下那晚竟如此欺辱姑娘,又如明知姑娘身子不好,还如此快地赶路,今日又当着姑娘的面诛杀了贼人。

姑娘受了不小的惊吓,方才还做了噩梦,梦中都在掉眼泪,这可是多少年未有过的事了。

裴彻脚步略顿了顿,似乎该走了,他一道目光投向半阖的雕花木门,一盏油灯昏黄灯影柔柔投射在窗扉上,内室隔着帐幔屏风自然是看不清的,黑暗中只有一团昏影。

秋荷也不知太子站在门前脚下像生根一般是为何,她还惦记着取茶水,福身行礼道:“殿下,奴婢还要去添茶水,您请自便。”说罢,将开了一条缝的房门阖上,不管还立在原地的裴彻,悠悠然离去。

直到人都走远了,裴彻才拧起眉头,这侍女未免也太无礼了些。她身边两个侍女对自己总是一幅横眉冷对的模样,他自然早就有所察觉。

就在他要抬腿离开时,室内忽地传来一声夹杂着哭声的嘤咛,还有瓷器落地碎裂之声,他愣一霎,随即推开门快步往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