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边陲北地尤其如此,前两日刚落了场雨,就叫人恨不得把最厚的冬衣翻出来穿上。
侍女秋荷手持一盏油灯进房来,她轻轻阖上门,这扇被冷风疾雨摧残多年的木门发出一声痛苦呻.吟,她跺了跺脚想抖落一身冷气,暗暗埋怨这边陲之地苦寒难熬。
听见内室传来极轻的两声咳嗽,她连忙持灯进内去,“姑娘,你怎么还不歇着,天色晚了,做针线仔细再伤着眼睛。”
又见苫布也盖不全窗户,丝丝冷风正从缝隙里灌进来,雨水混杂着冷气吹得她家姑娘脸蛋儿发白,秋荷又连忙上前来替她加一件外裳,“姑娘可别坐在这窗边了,风大吹得慌,待会儿小枣儿拿着钱回来,咱们明日便添些炭火,早早把这炕生起来,姑娘夜里安寝也不冷了。”
姬玉咬断手中一截丝线,“待我做完这几针就是。”她在幽州待了四五年,早已习惯此地的寒凉,哪有秋荷担心的这样娇弱。
“小枣儿可回来了?瞧着雨又要下大了,咱们带着伞去后院等她吧。”
小枣儿是姬玉两年前在城外捡到的孩子,无父无母的半大姑娘,瘦得皮包骨瞧着实在可怜。姬玉心中不忍,便将人捡了回来收在身边做侍女,至少能有间屋住有口饭吃。
话音刚落,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把院里的枯黄落叶踩得窸窣作响。
这么轻快活泼的人只会是小枣儿,果然,一个穿半旧短袄的小姑娘钻进来,一双尚且稚嫩的眼睛里全是欢喜,“姑娘,我回来啦!原来姑娘和秋荷姐姐不在厨房,叫我一通好找。”
方才姬玉瞧见小枣儿头上还带点水珠,伸手用帕子替她拂去,“不是带了伞吗,怎么还弄得头上全是雨?当心又受凉伤风,有你受的。”
小枣儿吐吐舌头,从兜里摸出一个半旧荷包放到姬玉手中,急急同她告状:“姑娘,今日铺子里那老滑头又诈我,只想出三百钱就把姑娘和秋荷姐姐做的针线买去,还好我跟他争了好一阵,总算卖到三百五十钱,不然我可不敢回来了!”
“这个老赖皮,明明前阵子说好了三百八十钱的,下回我可再也不去他铺子里了。”
此间主人方远志,曾是姬玉祖父早年门生之一。她们主仆三人寄居方家,吃穿用度没有银钱简直寸步难行,她们也不好事事叨扰方家,平日总会做些针线来补贴家用,换几个铜板,少受些方夫人的冷眼。
姬玉笑着掐了掐小枣的脸蛋,“好了,今天难为你跑这一趟,我给你留了些姜汤和馅饼,赶紧趁热吃吧。”
小枣平时最是爱吃,一听姑娘还给她留了饭食,欢呼一声,喜不自胜。
房中,小枣一边咬着饼子,一边同主仆二人说着今天在街市上听到的趣事:“姑娘,我听说前些日子陛下在长安登基了,好大的场面,听说连长安城外十里远都听得见鼓乐呢,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能亲眼见见。”
她是乡野间无父无母一孤儿,平日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幽州郡城街市上,像长安这样的天子之都,只能在街头巷尾的闲谈中听听,连长安城什么模样都想不出来。
姬玉继续做方才那未完的针线,闻言只轻轻看她一眼,目光柔和,“勿要谈论国事。”
不怪她这样谨慎,毕竟当今圣上登基的过程,可不怎么光彩。
今上曾是先帝亲弟,封号楚王,河平十年以造反罪名被诛,谁想到竟是一出假死脱身计。不过一两年功夫,昔日假死的楚王又横空出世,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一路杀回长安,不出三年功夫就夺得帝位。
皇家密辛,哪容许她们这般小民随意议论。
小枣被姑娘叮嘱一句,连忙住嘴,呼啦呼啦连喝好几口热辣辣的姜汤。只是她天生是个话匣子,没多久又小声嘀咕起来:“姑娘,我听说陛下登基的第一道诏书,就是把世子立为太子呢。世子还在外平定叛乱,不曾回到长安去,陛下就已经封为太子,听说他立了好多战功,可真厉害呀……”
姬玉默默听着,一时走神不慎,指尖竟被针刺了一下,冒出一粒殷红血珠来。她定定看着这粒血珠,一时间连呼吸都迟滞了。
“不许多嘴!”这次是秋荷厉声呵斥,她一改平时的温婉可亲,伸手在小枣额头上点点,“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么,这样多嘴,我早该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她一边呵斥,一边急急向小枣使眼色,三下两下就把人给赶出去了。
回到房间中,秋荷瞧见姬玉指尖带血,连忙上前来扶住她,“姑娘当心些,这些事交给下人来做便是。您不想听这些,奴婢马上把小枣赶出去就是,她少不经事,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秋荷身为姬玉的贴身侍女,几乎从小照看着她长大,怎会不知那些陈年旧事?无论是早年的楚王世子,还是如今的新朝太子,都是绝不能提起的人物,一提,那就是明晃晃往她们姑娘心口上戳刀子。
“我没事,不过不小心罢了,做针线这是常有的事。叫小枣进来吧,外面冷,早些歇下。”
姬玉面色如常,甚至嘴角还带了点笑意,丝毫看不出方才失神的模样。
然而晚间歇息时,她听着冷雨拍打窗扉、睡在外间侍女无意识的梦呓,人却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了。
裴彻……当年断得那般决绝,如今竟以这般方式重新听到他的名讳,如有机会再见面,她该恭喜他终于摆脱罪王之子的身份,登上了太子的宝座。
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人终于模模糊糊睡去,梦境中却是一片飞影掠过,竟恍恍惚惚梦到了从前。
少女一袭青衣,头戴帷帽,背对着少年郎静立在窗前,声音轻柔说出的话却分外决绝:“往后,我们不必再见。”
少年郎本是满心欢喜前来赴约,谁料却听见这一句,愣怔在原地,好半天才艰难吐出一句:“……为何?”
她仍旧站在窗前,窗外清风吹拂着她的衣角,人飘飘欲仙仿佛随时就要乘风而去,良久才道:“如今我姬家已是自身难保……还请殿下见谅。”
虽没有明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姬家如今已是岌岌可危,若是在此时再被查出姬家小小姐同罪王之子交往过密,那就是罪加一等,任何人都担不起这个罪名。
少年郎明亮如星的眼眸里泛起一丝苦笑,今日他费了大力气才从禁宫中脱身前来赴约。他本来满腹欢欣,打算告诉她父王还活着的消息,自己马上就要远赴漠北战场,不出三五年,一定会堂堂正正地回来娶她,可她却说往后两人不必再见了。
不过如此也好,一将功成万骨枯,说不定他就死在漠北战场上了,长痛不如短痛,就这么断掉也好。
他绷紧了嘴角,明明想笑,却有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慢慢往下滑落。用手背擦去这一点血渍时,他想的全是幸好她一直背过身去,不肯回头来,才没叫她看去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
少女立在窗前,修得圆润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软肉里,明明有满腹的话到了嘴边要冲口而出,她却始终不肯回头。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终于响起一阵离去的脚步声,她绷得紧紧的两肩才卸了力道,人也渐渐委顿瘫坐在地。
从今一别,以后就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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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姑娘沈轻眉父母双亡,国公府怜她孤苦无依,将人接到府上,却绝口不提她与府上二公子的那桩婚约。
表姑娘病若西施,仿佛不知国公府的毁约之意,只恭敬守礼唤接她入府的裴岁寒,“世子爷。”
恰逢海棠花落了她满肩,想到二弟百般推脱的那桩婚约,向来冷清无情的裴岁寒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再见面时,她正被二公子以退婚相逼。
她满身书卷气,对着犯浑的二公子说不出半句重话,只背过身去拼命忍住眼泪。
冷风勾起咳疾,她不得已罗帕掩面,见到远处竹林中的他,只得向他求助:”大表哥。“
望着她泪眼朦胧,苍白唇上咳出一点朱砂般的血珠,裴岁寒忽然就想把她抢过来。
世子爷再是算无遗策,也不会知道她谋划了多久的海棠落花,如何心思巧妙地激怒二公子,才等来他的出手。
Ps.男主自以为强取豪夺,其实步步都是女主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