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太子在他面前提及,他已知晓他在外头私养了糜乐阁头牌之后,他自觉被拿捏住了把柄,回去没有多久,再去爱怜了一番汀娘,便忍着心中不舍,叫人取了毒酒,诓她喝下。
可叹她出身糜乐阁,而这个该死的糜乐阁又与敌国陈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叫他不得不除。
汀娘温柔解语,貌美乖顺,自她不在,邺王只觉身边的美人没有一个称心满意。
现如今马场主事为求平息他的怒气,献上天香居花魁,他不无不可的颔首淡应。
待人退下,一边盘算着如何哄得皇后高兴,将族中人脉更多的交到他手中,一边叫人呈上陈酿,独自饮得半醉。
他这个继母,年轻貌美,只因父皇年迈,至今无所出。
而他呢,自打生母荣妃病逝,他在后宫之中骤失根基。
因着去岁,梁皇后求子心切,终央得皇帝答应从宗室子弟之中过继一个幼子到她膝下。他使了些手段,令此子入宫后便频频高烧,没过得几天好日子就殁了。
大部分人都觉得是意外,小部分人为求极命富贵,也有尝试送过孩子进去,但无一例外,不管宫人看顾得如何小心,在宫中都无法活过半年。
皇帝自然震怒,办差之人却无法查出痕迹,此事只能作罢。
可在那之后,没有宗室子弟敢再送幼子入宫,天家也没有颜面再开这个口。
太后专门请了得道高僧入宫做超度法事。
高僧曾私下向梁皇后献言,言其命阁刚硬,若是继续过继幼子,恐天命衰微,短寿易折。
而邺王生辰八字与皇后相和,可挡她命中煞气。
梁皇后幼时曾被批语,鸾凤加身,或有贵不可言的命阁,但孤刚易折,难以长存。
后来,她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皇后。
自然对此深信不疑。
两人纵然共谋大事,可到底没有什么情分在,纵然强迫捆绑在了一条船上,她看他的目光也多是轻鄙。
邺王冷笑一声,又灌下一口酒。
酒罐倒了满地,有侍女轻手轻脚进来,收拾一室狼藉。
他闻着勾人的女儿香,懒懒伸手将人一拽,抱在腿上,肆意轻薄。
那侍女佯装挣扎了一番,最后勾着他的脖子,抬着绯红如潮的脸,眼神迷离地望着他,娇声轻唤:“王爷。”
他突觉意兴阑珊,烦躁地将人一把推开。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在门前独立了会儿,叫人备轿,去天香楼。
东宫。
铜烛台上灯火摇曳,间或听闻棋盘上落子而下的咔嗒声。
楚越立在一旁,待元君白抬手示意他说,他才恭声禀报道:“回殿下,杨太医为班姑娘诊脉后,言其脉象表征确像是宫寒之痛,但当他第二日再为班姑娘请平安脉,脉象时而显弱时而积强,又透出不寻常之态。借着为班姑娘调理为由,杨太医以银针扎穴,再仔细诊断了一番,结合殿下所述之症状,怀疑班姑娘非宫寒如此简单,极有可能……身中蛊毒。”
元君白执棋子的手微微一顿:“蛊毒?”
“是。”楚越呈上杨太医手书的病症诊断,“只是当时诊断时间有限,为免班姑娘起疑,也不敢多加询问。因此,杨太医也不敢全然断言。”
“他乃太医院院正,能说出此话,必然已有七八成的把握。”
元君白看完纸条,拇指轻轻摩挲着食指边缘,半晌没说话。
灯芯发出哔啵一声轻响。
楚越低唤了一声:“殿下?”
元君白神色平静,抬手,将手中纸条放到烛火上。
火舌飞快舔舐了上面的字迹。
元君白的目光深处有火光跳跃,他淡声道:“让杨修齐想办法查探出是何种蛊毒。”
楚越应下,斟酌半晌,又进言道:“殿下,此女可疑,若是在将她安放在殿下身边,恐对殿下不利,是否将她……”
他话未说完,元君白已轻轻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说的话。
“孤知道了,你先退下罢。”
“……是,属下告退。”
窗外夜雨声声。
果然如沈拂菱所推演,接下来的几日均是连绵细雨。
元君白起身,踱步到窗边,推开窗棂,在朦胧树影中,遥望在风雨中摇摆飘动的碧水幽莲。
他的手随意搭放在窗台,若是近看,则可以看到几乎隐匿在层层宽袍长袖前的细小银针。
他立了一会儿,唤人进来。
娴月一直在门外候着,听到声响快步而入。见他吹着风,便过去将窗户拉上,温声劝道:“殿下,夜里风冷,仔细腿上旧伤复发,还是少吹风为宜。”
元君白浅笑了一下,从善如流地回身坐下。
娴月为他倒茶,垂眸之时,看到案几上未下完的棋局,大抵猜到他这是有心事了。平素,他若在雨夜自己跟自己下棋,是为了静心,没有不下完的道理。
她垂手立在一旁,过了会儿,便听到元君白问:“班姑娘这几日身子如何了?”
娴月应道:“听朝云讲,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不大爱出门,成日里关在房间里。”
“嗯。”元君白应了一声,连冒着热气的茶水也未碰,拔了手上插着的三根银针,起身往门口走,“去看看。”
*
滴答。
屋檐上滴落的水珠溅落在石阶之上,绽起连绵盛放的水花。
班馥跪坐在案几旁,一笔一划地雕刻着手中的小人,可她右手又痛又麻,需要精确雕刻之处下笔就不太尽人意。
往常她最爱听雨夜滴答之声,能让她静心。
可此刻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反而有些烦躁,在又一次下手过重,几乎将小人的半边脸削去之时,她默认看了眼掌心这个几乎看不人型的木雕,挫败又懊恼地丢弃在一旁。随即,又从桌上随手捞过一块短木,重新雕刻起来。
浮香端着漆盘进来,上头放着一碗甜汤,正冉冉盛腾着热气。
见她片刻不停,依旧埋头在苦干,忍不住出声劝道:“姑娘,这几日您闷在屋里头,都不知雕刻了多少物件儿了,不如歇歇吧。手上的伤好了又裂,如何经得起您这样操劳啊?”
“我没事,”班馥吹了吹木屑,漫不经心地说,“你先去歇着罢,不必侯在这儿了。”
浮香将甜汤放在案几边,矮身跪坐到她身前,用试探的口吻说道:“姑娘,前些日子朝云姐姐提及太子殿下最喜食这道牛乳甜羹,今日小厨房做了,您可要试试?”
“我不爱吃甜的。”班馥眼也未抬。
她惯来喜咸辣之味,浮香也不意外,顺着提议道:“那……要不给殿下送去?”
班馥雕刻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下笔:“殿下若是想吃,自有身边的娴月姑姑操心,我去献什么殷勤。”
浮香急道:“殿下好几日未曾来抱春阁了,姑娘如今待在东宫,又未被赐下实际的名分,若是再被殿下冷落下去,往后如何是好?”
班馥微侧坐了身,不吭声。
“姑娘便是嫌奴婢多嘴,奴婢也要多说一句。姑娘素日不争宠,可这东宫里,可不止住着姑娘您一人。奴婢听人说,芳撷阁那位,这些日子已然是动用了虢国之力,在宫中走动关系,想让殿下抬她做侧妃。她是虢国郡主,身份本就不低,保不准真能如她所愿呢?”浮香满腹担忧,“她若是做了侧妃,姑娘当如何自处?怎么姑娘也不见着急,不为自己的前程筹谋筹谋?”
……筹谋什么?
越说越离谱,她来这儿,又不是为了爬他的床。
“我知道你满心为我打算,”班馥摩挲着手里的木雕,纠结地说,“可是你不懂,我对殿下……是仰慕、是敬重,我没有存什么其他的心思,自然不想去争什么名分。”
看着浮香一脸不赞同与困惑,班馥挠了挠头,解释道:“就像……就像你看着神庙中的神像,你会心生冒犯之心么?”
纵然有那么些时刻心旗摇动,也只能证明男色祸人。
浮香问:“那为何安美人侍寝,姑娘心情不好?”
班馥滞了一下,莫名有些心虚:“我……我那是觉得,她与殿下不相配罢了。”
“……那不提安美人,奴婢还是不明白,不管是对殿下是爱慕还是仰慕,您既已入东宫,不做殿下枕边人,那要做什么?”
自然是做报恩之人。
她现在也想明白了。
反正这离国细作,不是她,也会是旁人。
倒不如由她来做,还能保他周全。
即便是,他压根儿不稀罕她的蝼蚁之力,甚至反过来担心,她没有能力自保。
班馥在心里轻叹了口气,觉得跟她无法解释,囫囵道:“就做这个选侍啊,殿下给我派什么活,我便接什么活。”
这是把离国太子当成了东家,把自己当成了做工的伙计?
浮香霎时被她说的话噎住,不知该说什么好。
此时此刻,一门之隔的廊下。
元君白负手静立,神情隐匿在黑暗中,叫人察觉不出半分情绪泄露。
房门前的朝云跪伏在地,深深低埋着头,不敢吱声。
眼见里头的主仆二人越说越没边际,心里越发忐忑。
突然,元君白轻轻勾了勾手,示意她起身进去通报。朝云怔了怔,低应了一声“是”,连忙推门进去。
元君白在门外停了半息,听到里头手忙脚乱的窸窣声停下,这才迈脚走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改了下文名,感觉好像比之前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