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四周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夏蝉孤单的鸣叫声,班馥才轻手轻脚地回了屋。
换了衣服,她躺上床,闭上眼睛,嘴角微微翘起。
与此前的烦躁不安不同,现下心情愉悦平静。
她扯过被子正准备酝酿睡意,手在黑暗中却突然摸到一个毛茸茸的、温热的活物!
“啊——!”她吓得尖叫着跳起来。
“姑娘,怎么了怎么了?”浮香闻声而来,慌忙地点亮了烛台。昏暗的光往床上一照,这才发现那活物竟是一只雪白的兔子,正呆呆站着。
“……”
一晚上被吓了两回,班馥按住跳动得难受的心口,神色微微沉下来。
浮香急急安抚她:“姑娘别怕,奴婢这就把它逮出去!”她说罢,捞起袖子爬上床,竟也十分娴熟地一把逮住了兔子的耳朵,跑了出去。
班馥坐到桌边,为了平定心神,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咕噜咕噜喝下。
她垂眸,发现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正细微的发着抖,便将双手紧紧交握。
噩梦一般的声音仿佛仍旧在耳边回荡:“哭什么?义父煮的兔子肉不好吃吗?”
他的声音温柔带笑,却让人毛骨悚然。
他放纵她养了半年,睡觉都要待在一起的兔子,只因见她过于喜爱,就亲自烹饪了,哄她吃了才告诉她,她刚刚吃的是什么。
“喜欢”是软肋,是有朝一日可被人利用、杀死自己的刀。他告诉她,不可以有偏爱的东西。
浮香推门的声音将班馥从久违的思绪中拽拉回来,她抬眸看向浮香:“你把兔子扔哪儿了?”
浮香回说厨房。
班馥纠结一会儿,说:“还是放出来吧,就散养在咱们院子里,放到厨房可就没活路了。”
浮香讶然地盯着她看了会儿,露齿一笑:“姑娘还是善良得很。”明明害怕得脸都白了。
“对了,姑娘,方才你可有察觉到有人进来?这兔子怎么平白无故的就出现了呢?”浮香挠了挠头。
班馥慢慢松开紧握的双手,微微一笑:“我也不知,兴许是有人恶作剧吧。”
她打发浮香去睡觉,吹了灯,自己在黑暗中立了会儿,这才重新去躺下。
他在提醒她,无时无刻不要忘记他教的东西,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
那日在分舵之事,莫非他已知晓与她有关?
如今身上的解药只剩半颗,要撑到她找到解蛊毒之法肯定不够,还是要先想法子解除燃眉之急才行。
*
院中的海棠花开得正艳,班馥一早就带着浮香去采摘了几枝,细细裁剪了一番后,用花瓶装起来放到了寝屋临窗边,点缀景色。
浮香说,屋内有花,看得人心情都好了。
向来能说会道的班馥这会儿却没有应声,转头吩咐她其他事,将话题岔开了。
到了傍晚,两主仆从其他美人处窜门回来,窗前的海棠花却不翼而飞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花瓶。
浮香扑上去,晃荡着花瓶里的水,一脸费解:“怎么会不见了呢?难道还会有偷花贼?!”
自然是因为我有消息要传递。班馥找了本话本翻看,漫不经心地答:“不见了就不见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再去摘便是。”
浮香惋惜:“这几株可是最好看的呢。”
班馥忍不住笑她:“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
两人说说笑笑,转头就把这件小事忘了。
然而没过几日,宫中传话,皇后设赏花宴,一众妃嫔、贵女,还有他们这些“圈养”在东宫的美人都被邀参加。
其余美人听到消息都欣喜至极,唯有班馥波澜不惊。
那人安插在离国东宫之人看来是有些手段的,她这头递出想要相见面谈的消息,那头这么快就找到妥善理由安排上了。
皇后举办的赏花宴,宴席上多得是女眷。
宫闱女子扎堆之处,争奇斗艳总是不可免俗。姑娘们各自认真打扮,班馥这回也不刻意打扮素净了。
虽不至于花枝招展,但私心里也确实不想被安诗雨比下去。这安诗雨最近因频频被太子殿下召见,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每回见到班馥,都是趾高气昂,冷嘲热讽的。
若非之后每次她被召见,班馥都能偷偷看到偏院书屋点亮的烛火,倒真信了她在盛宠之中。
赏花宴设在御花园,宴席尚未正式开始之前,女眷们都要入凤仪宫向皇后请安。
她们这群人几乎算是排到最后才上前跪拜的,实在是在后头等得脖子都长了。
美人们小声聊天,在这样难得的热闹里双眼放光。
班馥转着脑袋,盯着雕梁画栋看得认真。离国建国百年,因现任老皇帝崇尚简朴,很少花重金用在亭台楼阁建造上,甚至连休憩也是能免则免。
这凤仪宫乃是历任皇后居住之处,按道理,保养维护得再怎么得宜,也该有些岁月留下的陈旧之感。
可是,这里比皇宫别处要显得要新一些。
莫非这梁皇后比传闻中还要得宠些?
“走啦,发什么愣啊!”
被身边的人轻轻撞了一下,班馥回过神来,见到队伍已经鱼贯而入,赶忙跟上去。
梁氏一族是离国颇有名望的簪缨世家。
前任皇后甍逝后,空悬了七年之久的后位,便是从梁氏中挑选而出的。
据说梁皇后年轻貌美,入主东宫不过三年,就已上得圣心,下束嫔妃,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一群小人物,能得皇后召见,已是天恩。
更何况,她还十分和善,问了大家伙在东宫过得习不习惯,可有想念家乡的美食之类的。
对于备受宠爱的安诗雨,她自然多看了两眼,关爱得额外多一些。
正说着话,来了个内侍,恭敬地说陛下忙完了,预备动身过来了,问皇宫娘娘这边准备得如何了?
梁皇后笑起来:“正是恭候着陛下呢,咱们这就移步御花园吧!”她站起来,目光微微一转,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追问道,“太子呢?可随陛下一同过来了?”
内侍笑答:“回皇宫娘娘,太子殿下尚有公务要处理,不过殿下应了陛下,稍晚些就过来。”
梁皇后唇角的笑加深,露出遮不住的满意,她“嗯”了一声,叫人打赏了内侍,便领着众人往御花园走去。
*
班馥落于人后,悄悄溜了出来。
离国皇宫她并不熟悉,但她知道,一旦她身边没人,接应之人很快就能找上来。
这不,她才刚在御花园中停留了片刻,就有宫女挽着一篮子海棠花过来问她,是否是迷路了。班馥垂眸看了一眼她的花篮,笑着点头:“那就劳烦姐姐了。”
她一路跟着宫女往前走,七绕八拐的,最后停在了皇宫的一处偏僻角落。
宫女回头微笑:“请在此处稍等。”
她走了以后,班馥又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这才见到一个瘦长的人影姗姗来迟。
这人穿着太监的衣服,右手搭着拂尘,看样子,品阶似乎还不低。
班馥从腰上扯下玉佩,递给他过眼,他看了之后,上下扫了班馥一眼,慢悠悠地开口说道:“洒家一直在等你消息,如何,有什么进展了?”
班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是侍奉过殿下一两回,可到底是接触还太少了,所知不多,暂无所获。”
“哦?”老太监目光冷淡地盯着她,“姑娘还是自谦了,跟着出去一趟,就把我陈国数十年经营的靡乐阁分舵捣毁,这还叫一无所获?”
班馥气定神闲地解释道:“此事当真怪不得我,太子殿下一路上瞒得极好,我是出了事,这才知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她露出惴惴不安的神情,垂眸之时,转瞬已泪盈于睫,“如若我当真有叛离之心,于离国太子而言,可算是大功臣了,如何事发之后还像现在这样备受冷落?”
“真相如何,自有主公派人查明一切,”她说的不无道理,老太监神色微缓,“洒家只是好心提醒姑娘,来离国已有一段时日了,若是再无所获,你就要想想蛊毒发作、七窍流血而死是什么惨状!”
“是是是,我正自省呢。说起来,我今日也正是为了此事来找公公,”班馥擦掉眼泪,“近日蛊毒已有发作,我身上已无解药,可否再给我一颗?”
“什么?!”老太监脸色难看至极,大约是被她气着了。
若不是顾忌着她的身份,他定然要破口大骂,一事无成竟还有脸要解药?!比前一个还不如!
班馥忍住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伸手:“解药……”
老太监侧过身,尖细的声音冷冷道:“没有!”
“公公当真不肯给?”
班馥等了一会儿,将手收回,交握在一起,挺直腰杆,神色淡下来:“分舵之事,一日没有定论,便一日与我不相干。而说到底我尊称他一声义父,也算是你们半个主子,今日你若是不给我,倒是仔细掂量掂量后果!”
这倒好,没有请来干活的,倒是请来了一尊菩萨!
老太监气得手抖,在班馥催促的目光中,憋气地取出一个小木匣子。班馥一把夺过,笑眯眯拍拍他的肩膀:“公公辛苦了,那我先走啦。”
她脚步轻盈,就差蹦蹦跳跳了,仿佛此前害怕得哭哭啼啼的人不是她一样,看得老太监瞠目结舌,气得银牙都要咬碎了。
班馥得了解药,心情好得不得了,倒是一时忘记了让老太监找人带她回去。
这下走着走着,是当真在皇宫里迷了路。
正准备找人问问,却见两个小宫女鬼鬼祟祟地从一间寝殿中退了出来,并上了锁。
其中一人神色慌张地说:“太子殿下身上烫得很,会不会出事啊?”
另一人斥道:“慌什么!药效如此,能出什么事?再说了,里头不是还有人伺候着,就算有事,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两个小宫女又等了会儿,仿佛在探听房间里头的动静,直到听到些什么,这才相携快步走远。
班馥又谨慎地等了会儿,直至确定这一片巡逻的队伍都被支开,不会有人在此监视后,这才放轻脚步溜了过去。
贴耳听了下,房间里没有什么声音。
她思索着咬了咬唇,随即用指尖勾起银锁,翻看了两眼,随手取下头上的发簪插进锁孔里,只听一声咔地轻响,银锁应声而开。
屋内光线昏暗,暗香浮动。
只见一个香肩半露的女子正趴在地上小声啜泣,身子瑟瑟发抖。
男人负手而立,神情冰冷而厌恶。
班馥手里傻傻举着解开的银锁,对上元君白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班馥:打、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