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殿下。”
班馥声音紧绷,抬眸往里头望去。
站在纱帐外看,就像雾里看花,看什么都不太真切。
她在朦胧光影中,影影绰绰看到了斜前方立了一团黑影,便没有想太多的,拨开纱帐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这才发现,哪里是个人?
立在眼前的竟是个放在高架上,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木雕神鹰。神鹰展翅,目光如炬,雕刻得栩栩如生。
她要学多少年才能有这个水平?
班馥露出仰慕的眼神。
“你喜欢它?”
低沉温雅的声音仿佛贴着后背响起。
班馥慌忙回头,入目所见,先是男子微微凸显的喉结,一滴发间未干的水珠顺着脖颈淌下,蜿蜒没入锁骨之下。
男色当前,班馥眼睛飘了一下,却不敢多看,慌忙跪下。
“臣女班馥见过殿下!”
许是她的动作太大,慌乱之中,藏于袖口的木雕一下摔落出来。
在地上滚了几个圈之后,堪堪停落在男人足前。
班馥保持着匍匐行礼的动作,微微抬头去瞄,正挪了挪屁股,想悄悄伸长手去把木雕够回来。
元君白却先她一步弯腰,伸手,将木雕捡了起来。
他仔细端详掌中的木雕小人,技艺有些粗糙,不像是在外头花钱买来的。
他蹲在班馥面前,将木雕小人还给她,随口问道:“这是你雕刻的吗?”
这是她近期得意之作,难得被人问询,犹如一下找到了知音,眼睛都亮了半分:“回殿下,是臣女拙作。”
四目相对。
男人眼底泛起淡淡的笑意。
班馥这才想起来,不能抬头直视,连忙趴回去,懊恼地说:“殿下恕罪。”
“无碍,此间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泥此等规矩,起身回话罢。”太子温和地说。
事实上,显少有人知道,离国太子善木雕。
他难得多问了两句:“你这雕的是什么人?”
班馥高兴极了,脱口而出:“是殿下您!”
元君白:“……”
他看了一眼班馥手中那个丑了吧唧的小人,有些无奈。一时倒也无法辨别,这是班馥讨好的把戏,还是她当真就是以他为原型雕刻的。
空气诡异的凝滞了一下。
被喜悦冲昏头脑的班馥一下冷静下来,看了看神鹰,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小人,脸颊红了红,将小人藏深进袖口,手背到身后去。
“嗯……雕刻得不好,让殿下见笑了。”
元君白仿佛并未太在意,轻笑了一下:“会研墨吗?”
班馥怔了怔,点头。
“那你随孤过来。”他朝书案走去。
书案上的公文码得整整齐齐,摆在最上头的是分出来的急件,他须得处理完,才能安心歇息。
班馥从前就常干研墨的活儿,这原也不是什么难事,做起来自然驾轻就熟。
甚至在元君白放下笔,想要更换朱笔批注之时,非常有眼力见儿地先他一步,将朱笔递上。
很神奇的一个姑娘,天然带着一股憨傻劲儿,但又心细如发,能非常快速的感知到他人情绪,从而做出应对。
元君白多看了她一眼,接过朱笔。
书案是矮脚书案,两人皆是跪坐着。
班馥起先将腰挺得笔直,熬了一会儿,就觉得累得不行,反观元君白,姿态优雅从容,神情专注,举手投足都是良好家风养出来的君子仪态。
借着暖光看他,班馥愈发觉得殿下生得好看。
为了不让自己的腰,因为劳累而弯塌,她努力寻找着让自己新奇的事情。
首要的研究对象,自然就是眼前之人了。
她渐渐发现,遇到棘手的事,他的神色虽然沉静,但拇指指腹会下意识的摩挲食指边缘。
班馥观察了一会儿,觉得这个习惯很是有趣。
目光挪开,她被书案上巴掌大的星轮吸引住了注意力。星轮由精铁打造,三个铁圈交错轮转,镂空的中央是星宿分布图。
那个星宿的布局看起来霎是眼熟。
这是……陈国的东西?
她盯着看太久了,连元君白要换笔都不曾发现,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一顿,问:“你可是识得这个东西?”
班馥回神,抬眸一笑,嘴角甜甜的酒窝露出来:“好像曾经见过,可是陈国之物?”
陈国星宿图不是什么大秘密,以离国太子之能,必然能查探到。她方才失神太久,这会儿自然没必要说谎,否则更显心虚。
“确是陈国之物。”元君白搁下笔,“你是鄞国人,怎会识得陈国之物?”
班馥想了想,小心地措辞:“回殿下,臣女自幼没了双亲,小时候曾跟着难民流浪过一段时日,别说陈国了,离国也是来过的。说来也不怕殿下笑话,那时食不果腹,曾偷过陈国一位大人的荷包,荷包夹层里便绣了这副星宿图。”
元君白点了点头:“你在陈国待了多久?”
“两年多。”班馥面不改色地撒谎,“也不算太久,后来我被这位大人抓到,要我赔钱,我没钱,因有几分姿色,便被他发卖了出去,以身抵债,辗转到了鄞国。本要送到鄞国丞相府中做妾,幸逢离国朝拜会,我又被人相中,送到了这里。”
这些敬献到离国的美人,大多不是什么真正的公主郡主,不过是被安了个名头,抬高身价,以期用美貌获取君心罢了。
像安诗雨那样放着好好郡主不做,偏要捧着一颗痴心来凑热闹的,实在是少见。
这些道理,大家心照不宣。
元君白还没见过,一上来,就如此坦然将自个儿身世剖个一清二楚的。他温声道:“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不委屈,”班馥摇头,下意识甜言蜜语地哄人,“殿下供我吃饱穿暖,还不用干伺候人的体力活,神仙一样的日子。不对,神仙也没我快活,毕竟不能时时见到殿下这样的美人!”
“美人?”元君白嘴角微弯,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
……完蛋。
她这一高兴就没把门的马屁精属性。
这下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殿下,我错了。”
班馥脸红了红,两片薄唇内卷,作闭口状。
她微微低着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绯红如霞的脸颊。
因她抿着唇,两颊可爱的酒窝就露了出来,愈发显得甜美娇憨。
元君白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开,重新提笔,继续批阅。
“会说陈国话吗?”他冷不丁地问。
怎么就绕不开陈国了呢?难道他怀疑我的身份了?
班馥抬头瞄了他一眼,小声道:“会。”
元君白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她被蛊毒折磨过的身体本就疲惫,方才心弦又一直紧绷着,这会儿他不再跟她说话,周遭安静起来,人就容易犯困。
眼皮子耷拉着,仿佛有千斤之重。
男人淡淡的冷香仿佛驱散了胸口的闷痛之感。
太舒服了……
这是她彻底昏睡前的唯一感受。
*
再次睁眼,天光大亮。
阳光从窗棂洒入,细尘飞舞。
她又闭上眼睛,舒服得伸了一个懒腰,被子软软的,蹭在脸上的面料又凉凉的。
“浮香……”她喊了一声,忍不住翻了个身,像猫一样将脸埋入云被中蹭来蹭去。
嗯,怎么还会有殿下身上的冷香味……
真好闻……
门吱呀一声开了,来人走近,带着笑意地说:“姑娘醒了?要先喝口水吗?”
女子的声音明显比浮香要成熟。
班馥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屋内摆设和人,怔了一会儿,连忙一骨碌地爬起来:“姑姑,这个……”
此人她见过,正是在太子殿下宫内打理起居的娴月姑姑。管事太监邓显之下,东宫内最能说得上话,有地位的便是她了。
她有点想解释,方才自己抱着太子云被蹭来蹭去的蠢笨行为,可是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娴月递上一杯温水,让她润润嗓子。
班馥道谢接过,娴月笑了笑,自然而然地揭过了方才未完的对话:“殿下上朝未归,姑娘不若先起身洗漱,用过早膳之后,再回去?”
“多谢姑姑,费心了。”
“姑娘客气。”娴月拍了拍手,宫女们鱼贯而入。
班馥从未被伺候得这么周到过,她甚至不用出声,转转眼珠子,娴月就能猜中她的意思,吩咐小宫女们行事。能在太子身边伺候的人,果然不简单。
待班馥离去。
小宫女收拾床褥,翻看片刻,低声唤了一声姑姑。
娴月快步走过去,掀开小宫女刚刚掩盖住的那一块,快速更换了一张绢丝白帕。
一抹嫣红赫然出现在新的绢丝白帕上。
两人对视一眼,娴月将白帕叠好,递给小宫女,低声道:“此次召选陛下授意德妃娘娘主礼,依殿下之意,将消息回禀德妃娘娘。她自会知道如何处理。”
“是。”
“切记,此事既要声张,又不能太过声张。”
“朝云省得,从承元殿必经之路路过,让皇后娘娘的人看到我,姑姑放心。”
“是个机灵丫头,去吧!”
*
太子事忙,自那之后又有好些天不见踪影。
这日,元君白回来之时,天色已晚。
娴月早早备好热水热巾,伺候他净手擦脸,换上舒适宽松的常服。
做完这些,晚膳也全都摆好上桌。
邓显在一旁布菜伺候,笑着说东宫新拨来一厨子,厨艺精湛,天下菜系十之会八,乃是陛下亲赐至东宫的。他一样一样的介绍菜名及来由,见主子爷吃得尚算满意,趁着他心情好,见缝插针地问:“殿下,今夜可要招人伺候?”
元君白恍若未闻,淡淡道:“今天什么日子?”
“花灯节?”邓显莫名其妙。
殿下从来不关心这样的节日,突然问起,倒叫他懵了一下。
元君白“嗯”了一声,放下筷箸,示意饭菜可撤了。
接过娴月奉上来的茶轻呷一口,他漫不经心地低声吩咐:“那便出门走走,叫上班馥。”
作者有话要说:元君白:女人,你已经引起了我的注意。
班馥:哪方面?是我长得特别美嘛?
元君白:会说陈国话。
班馥:我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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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姝》
陆琳琅家道中落,辗转寄养在了云阳侯府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膝下三子,最小最出色那个,偏偏早早遁入空门,做了得道高僧的弟子。
曾不知多少女子为此心碎。
这一年,他还俗而归,带着满身的传奇色彩,撞入所有人的眼帘。
陆琳琅随家中晚辈一同唤他:“三叔。”
长孙无羁起初并未过分关注这个被母亲养在身边的女孩儿,直至意外发现,她被家中子侄如狼似虎地盯着,一个两个被她迷得非卿不娶。
而她就像是坠入狼窝的兔子,日子过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长孙无羁帮过她一次,她便以为他是救赎。
殊不知,当她慌不择路撞入他怀中之时,那泪盈于睫、红唇微颤的可怜模样,却叫人更想狠狠欺负了。
这是他默念多少心经,也无法去除的“业障”。
*
后来,老太太为陆琳琅择婿。
长孙无羁在一旁听着,指节扣着桌面,隐忍着满心不耐与烦躁。老太太打发他:“三郎,若是闷了,就出去转转,别杵在这儿了。”
长孙无羁偏不。
陆琳琅对上他眸光深沉的眼,慌乱地低下头。
出了屋,在假山环抱的逼仄角落里,她被人掐着细腰,吮着唇,低声逼问:“再说一次,你喜欢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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