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至,晨鼓还没响,天色晦明,四下里都显得沉萧一片。
秦祯洗漱完之后,回到里间,杨煊仍没醒,半边身子露在衾被外,她摇头叹了一声,轻手轻脚地上前,帮他将被子掖好。
刚弄好,就听有人在外叫,说是吕同安到了。
这么早,来做什么?
秦祯轻蹙着眉,起身到外面,就看他领了十几名悬着司礼监腰牌的内侍在那里,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只漆面鲜亮的匣子。
“督主交代了,打今儿让天官也兼着东厂那边的差事,有这一层在,往后到哪出入都方便,咱家今日就是特意给你送衣裳来的。”
吕同安脸上也是讨好的笑,说着朝身后一比手,当即便有内侍上前,捧的果然是崭新的袍子,颜色已换做霜白,用的像是纻丝,上面的蟒纹威猛鲜活。
原来他说的“回头自有安排”,居然是这个安排。
把天官也排成了东厂编制,可真是闻所未闻。
吕同安见她神情淡淡,似乎对此半点也提不起兴致,嘬了下牙花子,挨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道:“这袍子是服丧期里穿的,等除服之后,便是正儿八经的天官袍子。”
什么正儿八经的天官,说得好听,这样一来,她分明就变成了他身边的私用风水师。
“有劳吕公公了。”
她回得不咸不淡,吕同安心里头有些不痛快,可这丫头现下毕竟不同了,还是端着笑脸道:“昨儿夜里督主吩咐了,让咱家去曲宴坊取东西。”
秦祯这会子终于来了精神,她眼神的变化吕同安自然是瞧在眼里,当即朝后一比手:“还有一些西夷的玩意儿,也是按督主的意思给你预备的,可要仔细收好了。”
他一脸神秘兮兮,笑得更像别有用心。
还给她备了礼物?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赏赐我可当不起。”
“啧。”吕同安蹙眉一撇唇,“督主赏的不要,你想要什么?想想,这宫里头就是那些上了尊号的娘娘也未必有的东西,别处更是连见也见不着,多稀罕啊!记着,回头等没人的时候再拿出来瞧,可千万别臭显摆。”
“……”
除了自己的“业务好评率”这世上还真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她摆在人前炫耀的。
吕同安不知道她的心思,只瞧着那垂眼深思的模样,还道她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是碍着眼下这么多人在跟前,不好着了行迹,只在那努力克制,他乜眼呵笑也不再多说,让将匣子留下之后,便挑扬着下巴带人离开了。
秦祯只拣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罗盘,捧在手中反复检视了好一会子,确定安然无恙这才将心落在实处。
正想起课问卜,铜钱才丢进竹筒中,手掌都没覆上去,里面就传来杨煊睡意朦胧的呼唤。
起课问卜说白了便是问鬼神,可随意不得。
秦祯瞧着这一时半会的怕是不成,于是先应了一声,跟着赶紧将东西收好,才转进里间,伺候杨煊起身。
那孩子乜着一双眼,还是睡意朦胧的样子,见她进来了立刻就盈起笑,自己晃晃悠悠地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秦祯,嗯……今天咱们还要去那跪着么?”杨煊连连打着呵欠。
“不用,大长公主说了,等明天殿下再过去。”秦祯一边给他穿衣,一边说。
杨煊像是立刻来了精神,也不顾她正帮自己抻袖子,当即伸手就拉着她:“秦祯,那你能不能找神仙来,帮我变得聪明些,然后胆子也大些?”
秦祯一愣,没想到着孩子还惦记着这些,估计真是被先前的阵势给吓住了。
想想也是,寻常人家,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大多还在父母怀里撒娇,在幼儿园里跟小朋友一起做游戏,唱儿歌,哪会被架起来去面对就连成年人都应付不了的场面,确实是难为他了。
她帮他结着系带的手稍稍顿了顿,思索了一会才温声说道:“陛下是天子,我身为天官,自然会帮陛下分忧。”
一听这话,杨煊圆活的眼睛眨了眨:“真的么?”
“是,天官不说假话。”秦祯哑然失笑。
他眸色一笑,拉着她道:“那我要变得跟我枥皇叔一样聪明!”
孩子的想法单纯,可现实他心心念念又崇拜着的皇叔,却盯着他的皇位,想想也是叫人唏嘘。
“陛下可曾见过一模一样的树叶么?这世间万物都是独一无二的,各有各的好,陛下年岁还小,未来不可期量,好好用功学习,往后一定会越过你枥皇叔。”
“你说得也不错,我就是我,枥皇叔是枥皇叔……可是我父王从前老说我书读的不好……秦祯,你还是帮帮我吧!”杨煊蹙起眉来,生怕她不管自己了。
秦祯不知道肖晋对这小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但这王朝的气运未见败象,她要顺势而为才符合天之道。
“我自然是帮着陛下的,等陛下用完膳,我就去帮陛下瞧瞧,咱们寻个适合陛下的好住处。”
风水占命理的三分之一,运用得好,便能趋吉避凶。
杨煊乖巧地点点头:“那找肖晋跟我们一块去……哎,肖晋呢?”他关切地皱起小脸。
“萧厂督一直在忙,估计没功夫陪咱们一块去,陛下可以先瞒着,等咱们都弄好了,再给他一个惊喜!”
秦祯才不想那姓肖的跟着一快去,坏心情不说,鬼知道那狗东西会不会拿那些“规矩”把她的建议给挡回去。
到时候,什么都干不成,瞎耽误工夫。
杨煊脸上也顿时兴致勃勃.起来,拍着手笑道:“对,对!咱们不告诉他,等着都办好了,再给他一个惊喜。”
秦祯灿颜哄着:“陛下英明!”
一大一小两人有说有笑吃完饭,秦祯便一手端着罗盘,一手牵着杨煊出了殿门,前后上了抬舆。
秦祯冲旁边的内侍示意起驾,一众内侍便拥着两架抬舆出了隆宗门折转向北。
一路上秦祯都端着四平八稳的架势地坐着一言不发,直到抬舆在半道上停了下来。
“何事?”秦祯学着肖晋的模样,沉声挑着眉。
内侍忙躬身敬道:“回秦天官,英华殿早间起过火,后来因为没人住,所以就一直荒着,也没修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