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祯懂他的意思,舍得一身剐,才能把阎王拉下马。
只是明白归明白,但她并不苟同。
毕竟她从小耳濡目染的祖传教育便是“以果决行”,算命这个职业也是“谈果的哲学”,终极目标也是为了能平安、顺心、舒服地寿终正寝。
不过,现下这种情形,对方说的什么不重要,她真诚地应承下来才重要。
她抬头望向肖晋,刚想点头应一声“记住了”,就见他眼中敛着光,不辨清浊,更看不透深处想着什么。
“说说吧,方才在想什么?”
寒沁的声音忽然戳入耳中,秦祯脸上登时尴尬起来,眼前这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的,她又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相信?并且无论语气还是神态,也都要让自己真诚得毫无破绽。
秦祯目光掠过那根横着的长杆,脑子里忽然就有了想法。
“禀公公,我……”
就在她满怀自信开口的时候,忽见他眉间寒色一凝,后面的话立刻就在嘴里消了音。
“先前他们叫得也算响亮了,改叫什么,没听见么?”
“……”
刚才王虎和李义喊的是“督主”,先前吕同安说起他的时候,也称一声“督主”,所以他是嫌弃自己对他的称呼了?
想想也是,本就不是真太监,见天里听人在耳边“公公”长,“公公”短的,是会有些不舒服。
秦祯眼明心亮,既然他爱听,那就喊呗,这个称呼自己也不吃亏。
“禀督主,我刚才是在想上天的启示。”欣然快乐地接受了这个称呼之后,她便开始侃侃而谈起来,“方才的意外,其实也算是一个机锋,就像是算命、测字、卜卦一样,都是老天的启示。”
肖晋眉梢不自禁地挑动两下,那便是要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秦祯指着那横在地上的长杆:“督主,你瞧这像不像个一字?一是生之末,死之初,生死都在一线之间,实则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所谓外险内健,便是需卦,意为物之始生,必待养成。”
肖晋睨眼打量着她:“你是想劝本督待而再进,莫要求功心切么?”
秦祯不由一愣,没想到他会理解得这么透彻,准备的一大堆话都没机会说了,她恭敬地点点头:“督主不需做什么,只要等着就行。”
肖晋轻呵了一声,眸中却没有丝毫笑意,目光微转,看向远处。
天已然黑了,灯火稀薄朦胧,浅浅勾勒出殿宇的模样,几不可见,反倒是那片光被重重黑暗覆压成一线,像随时都会消逝似的。
一路往那边走,殿宇深阔,四下里都点着灯,也不知有多少,可就是没什么人气儿,反倒更显阴森。
秦祯虽对皇宫好奇,可为不惹事上身,只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总不会还要本督读书吧。”
落脚的那一刹那,听见这句话,她仿佛踏到的并不是地面,而是虚浮不定的忘川三途、彼岸花海……
他说什么做什么都行,就是别再提那件事。
毕竟有些事捅破了窗户纸就尴尬得没法相处,不捅破,还能骗骗自己,就当从没发生过。
“其实吧,读书也挺好的……有时还能麻痹对手,达到以静制动的奇效。”
秦祯没敢抬眼看他,只顾自己低着头,变着花样扯了些对他脾气的话。
肖晋负手睨着她,要不是一直派人盯着,都要怀疑是不是被中途掉了包。
一夜之间记忆全失,什么都不记得,却还能记得自己名字?
甚至连心性脾气也不同了?
他越瞧越觉得她可疑,可人已经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好歹不能放出去,反正真有问题除掉便是了。
“跟我过来。”
等了一会儿,听见这句话,秦祯不由暗自吁了口气,跟着他继续往里走,上了玉阶,到了殿门口,当值的内侍没有不认得肖晋的,恭敬地呵腰放行,甚至连旁边眼生的她问都不问一句。
眼见着进了东边的角门,窄廊里没点灯,也没人。
秦祯不知道他带自己进宫做什么,可就算要做什么,她也没带工具。
就在这时,他忽然搭手推开了一扇门走了进去,她没有跟着,而是在外头等了一会儿,直到里面亮了烛火,这才进去。
入眼是黄色的纱幔,幔帐里,似乎正躺着个人。
就在她瞥眼往那边瞧的时候,耳边就响起了他可以压低的声音:“陛下昏迷不醒,你只管进去瞧瞧,瞧完了过来回话。”
看皇帝?
他想做什么!
秦祯蓦地扭头望向他,忍着心里波澜起伏的情绪,恭敬道:“督主,我只会算命,不会看病。”既然皇帝昏迷不醒,那还不赶紧找太医,找她来做什么。
“你们不都会改命么。”他双眼平和,目光垂在那幔帐上,仿佛给皇帝改命都是件十分平常的事。
秦祯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真是谢谢他这么看得起自己,拉她来给皇帝改命。
躲不掉,只能照着他的意思去做,反正他先前也只是说让她去看看,看完了给他回话。
她当下连吁了几口气,轻着脚步走过去,伸手将帷幔缓缓撩开。
周遭静寂,连半点声息也没有。
眼前这人并没有日角隆准帝王威严之相,唇下承浆穴的略显青黑,这便是中毒之相,按照古代帝王对修仙术炼仙丹的痴迷,这八成是汞中毒了。
还有救么?
秦祯紧蹙着眉,这要是普通人也就罢了,这可是皇帝,她赶紧放下幔帐,拼命往外走,在经过肖晋的时候,下意识就一把拽住他袖子,低声急道:“快走!快走!”
肖晋愣了一下,但还是随她拽着出了门。
“说吧。”
黯淡的夜光倾泻下来,和那殿里透出来的鎏金色烛光同时映在他脸上,徒然间仿佛是一层朦胧的滤镜,磨去了他身上所有的棱角,竟有种阅尽众生,处乱不惊的从容,还有一丝慈悲。
秦祯眨了眨眼,努力甩掉这个错觉,直言不讳:“督主恕罪,我救不了。”
在他发难之前,她深吸一口气,解释道:“已经太晚了,他面上气色虽然是红的,可是毛孔里已经透出了青色,这种气色就是阴差已经来拘魂了……”
肖晋听到此处,眼神依然平和:“活不了了么?没什么延寿法子,或是起死回生术?”
“……”
秦祯瞧着他,瞧不出他究竟是想皇帝活还是不想他活,但就眼下的情况,她想了想,还是继续回了他的话。
“延寿避祸的法子是有的,但也是要在被阴差盯上之前,我还可以做点手脚,现在皇……嗯,陛下已经被阴差盯上了,逃不掉的……”
她说着顿了顿,抬手掐算了下,一脸认真地看向他,说道:“陛下过不了亥时,督主,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皇帝快死了,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就算不关他们的事,但别人会怎么想?
“有本督在,你慌什么?”阴沉的调子带着些轻斥。
秦祯抿了抿唇,抬眼就瞧他转向大殿,唇角勾起的浅湾如针刺一般:“这不还有近两个时辰么,你想法子拖一拖,好歹得让人儿女来见最后一面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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