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祯望着手里的罗盘,表情严肃,踱步在院外兜了个圈儿,又绕回灯亮的地方,面朝北坐到门口那块青石墩子上,拇指搓着内盘一点点转动。
当“天池”中的海底线与天机十字完全对齐后,北方子山正中刚好在“虚日鼠”与“危月燕”两宿的界缝之间,而南方午山正中则落在张宿贰度八分稍欠的位置。
坎离正位无误,足以证明子午线是准确的。
秦祯吁口气放下心来,甚至还有点意外的惊喜。
原以为那个里正肯定会买块新罗盘回来,没曾想竟是件有款有识的正经古物,虽说东西确实老了些,用料也不是最上等的虎骨木,但好在盘面污损不大,分格、字刻姑且也算清楚,凑合着用应该问题不大。
“这辈子”头一回用上罗盘,不禁让她感慨万千。
毕竟作为一名风水师,手里缺了家伙总归不是个事儿,现在才算像点模样。
人一高兴,连心气都比之前高了不少,顿觉前途一片光明,完全有志于在这个时代把自己的事业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秦祯眉开眼笑,嘴里哼着串了调的歌,翻来覆去的端详那块罗盘,就像捡了个蒙尘日久的大宝贝,稀罕的有点搁不下手。
“你啊,留在这里也就只能当个镇宅的摆设,往后跟着我就不用白瞎了,来,来,咱们先去晒晒月亮,吸收点天地灵气儿。”
她站起身刚要往河滩上走,不远处忽然嚷嚷起来,循声瞧去,只见漆黑的村巷里隐约有两个人影,看样应该是一男一女,拉拉扯扯的朝这边过来。
看架势,保不齐是一出“乡村爱情故事”。
秦祯正心情不错,偏偏被这种事搅和了,为免尴尬,也只能先行回避。
还没等转身跨进院门,背后的声音吵吵得更大了。
“你这是干啥呀,让人瞧见了成……成什么话。”
“马上就到了,嫂子,你莫怕,俺要是骗你,甘愿天打五雷轰!”
“你发毒誓做什么?俺,俺可没答应你,快撒手……”
“不行!嫂子,你要是不依了俺,俺死也不放你走!”
那女的似乎并不情愿,男的听着比她年纪小,却毫无顾忌,急火火地管不住嗓门儿,叫得那叫一个响亮。
秦祯差点被这番虎狼之词惊掉下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被两人的直截了当所折服,突然间,莫名又觉那个男的声音有点耳熟。
愣神的工夫,外面的声音已经近了:“嫂子,仙姑可灵啦,你信俺的准保没错,好歹先看看她咋说。”
这下可算听得清清楚楚,她扭回头,搭眼一瞧,果然是潘家那二小子,手里拽着的却是他家老大的媳妇。
好么,闹了半天原来是这两位,差点还以为自己赶上了什么伦理禁忌大戏呢。
秦祯虚惊一场,心里霍然明镜似的,知道他们大半夜的跑来,肯定没有别的事,显然是家里那个烂摊子闹得不可开交了。
对此,她早有所料,只不过该提醒的之前早已提醒过了,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就更没闲心去管别人的家务事。
几乎同时,潘家那二小子也瞧见了她,立马又急又喜地拉着自家嫂子朝这边奔过来。
这下避是肯定避不开了,秦祯叹了口气,索性装作低头看罗盘的样子,又踱回门口的青石墩子旁。
刚坐稳当,对面那两人也赶到了跟前。
“仙姑……俺,俺……”
潘家二小子上来塌腰作揖,只盯着她,话却像噎在嗓子眼儿里打转,死活憋不出来,刚才的直愣劲儿莫名其妙全不见了。
“哟,是你们呐。”秦祯若无其事的点头打招呼,目光绕过他,转向后面的少妇。
那女人拎着包袱,脸上血色寡淡,两眼却肿得像水桃似的,依稀还挂着没干的泪痕。
压根儿不用细问,光看这副可怜相,就能猜出大概是什么情况了。
秦祯也没说破,继续假装若无其事,略带诧异的瞧着她:“怎么?大半夜的,还要出远门啊?”
被这么一问,女人愈发局促起来,半扭过身子捂住粗蓝布包袱,咬着唇连头不敢抬。
闷葫芦一个,窝窝囊囊的,不受欺负才怪呢。
除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对这种委曲求全的人生态度,秦祯实在无言以对。
“不,仙姑,不是……是,是俺哥……要赶嫂子回娘家去。”
见嫂子不吭声,潘家二小子更急了,忍不住抢过话来,磕磕巴巴一五一十把事情都说了。
原来昨天见大儿子不明不白的带个女人回来,潘家老两口也吃惊不小,只是碍着乡亲四邻都在,怕闹起来丢人现眼,所以没当场发作。
等大伙都散了,关起门来一问,才知道是老大遇上船难后流落他乡认识的,后来做买卖发了迹,干脆就凑在一块过起了日子,如今已经身怀有孕。
虽然不情愿,但这种情形下也没法把人往外赶了,只好先安顿下来再说,哪想到今天清早,家里小孙子玩耍时没留神撞倒了那个女人,当时就见了红。
潘家老大气得火冒三丈,把儿子一顿好打,慌忙请了郎中来瞧,从晌午足足折腾到天黑,那女人肚子里的胎儿终究还是没保住。
出了这样的祸事,潘家老大自然不肯罢休,逮住儿子又要毒打出气,被媳妇死死护住。
这下更激得火起,潘家老大一口咬定是她暗中使坏,教唆孩子干的,不由分说要休了她,赶出门去,全家闹得鸡犬不宁,谁也劝不住,做小叔子的看不过眼干着急,这才拉上嫂子来求助。
秦祯也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如果说刑妻克子是天生的命格,那人渣败类就是自作孽不可饶了。
对卑鄙无耻的渣男,她向来是零容忍的。
但问题是,即便有心拉一把,奈何求人的不张嘴,让想帮忙的怎么好开口?
况且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做女人的自个儿不支楞起来,谁也没法救。
暗地里寻思了一下之后,秦祯故意作难地叹了口气:“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何况是我,到底该怎么办,你自己好歹得有个主意啊。”
那女人听出是在问她,怯怯地抬一眼,又低了头,嗫嚅道:“俺……那等丧良心的事俺真的没干,可娃他爹偏就不信,等过些日子他气消了,爹娘再劝着些,兴许他便……唉,就是可怜俺那娃,不知会不会遭罪……”
过惯了逆来顺受,看人家脸色的日子,想让她挺直腰杆子,实在有点不容易。
秦祯无奈也只能苦笑,揉了揉太阳穴问:“要是他铁了心无情无义呢,你又该怎么办?自家夫妻之间的事,外人可帮不上忙。”
女人闻言身子一颤,脸上立刻变成死灰般的冷色。
“哎,仙姑,你可不能不理啊!俺嫂子是一等一的好媳妇,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孝顺,从来没跟人红过脸,全都是因为那个女人!俺哥要是鬼迷心窍,真的赶嫂子走,别说爹娘,俺第一个就不答应!”
潘家二小子咬牙攥拳,这半天工夫倒终于把舌头拾掇利索了,转身拉住女人的袖子:“嫂子,俺知道你舍不得走,对不对?来,咱快求求仙姑,她可是大好人,一定会帮咱的……”
“你别插嘴,让她自己说。”
秦祯横了一眼过去,皱眉瞅着那女人:“哪怕八字里有荣华富贵,路也是要靠自己走的。俗话说得好,‘女本柔弱,为母则刚’,你要选的不是该走该留,而是这辈子往后究竟该怎么活,否则你和你儿子就不光是遭罪那么简单了,懂么?”
她一副正儿八经的语重心长,话也点得够清楚明白了,说完就抄起手,静待对方回答。
那女人低头闷了半天,才咬着裂了血口子的嘴唇跪倒在地,哽咽道:“俺不求别的,只要……只要娃在俺身边,能看着他长大成人,哪怕……折了阳寿,俺也心甘情愿,求仙姑……给指条明路。”
“……”
这答案让秦祯不知该说什么好,唯有感慨一声母爱伟大。不过,考虑到这里的实际社会环境,似乎也不能指望有什么更好的结果。
半夜三更,夜凉露重的,没工夫瞎墨迹,就这样吧。
她扶额捏了捏眉头,招手把潘家二小子叫到跟前:“小兄弟,你想让你哥嫂和好,一家和睦团圆,对不对?”
“嗯,嗯!”潘家二小子狠劲儿点着头,脸胀得像猴屁股一样,通红过耳。
“那行,既然你哥都那么说了,干脆你就辛苦一趟,先送你嫂子回娘家去。”
“仙姑?”
“听我的没错,稍后还有些事要交给你去办呢。”
秦祯半掩着唇,低声耳语了几句,让他把还跪在地上懵然不知所措的女人拉起来,唇角挑起高深莫测的微笑。
“好了,你不用怕,只管照我说的,踏踏实实在娘家呆上几天,要不了多久,等那边家宅清净了,到时候自然会有人登门赔罪,请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