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村的路不长,过一座石桥,到河对岸就是。
早有人眼巴眼望等在那儿,兴冲冲地把秦祯往村里迎,沿途跟着闲凑热闹的越来越多,吵哄哄的走不动,好半天才拥着她来到一户农家院。
院子不大,此刻也是门庭若市,之前那老婆婆正坐在葫芦架下阖眼顺气,身边不见那少.妇,只有个五、六岁大的男孩捶腿,应该是自家孙子。
老婆婆听见动静,睁眼起身,上前没口子的道谢,旁边一票七姑八婶模样的人也都围上来叽叽喳喳。
“娃呀,就是这位仙姑算出你爹平安无事,还不快拜,让仙姑娘娘保佑你逢凶化吉,无灾无祸。”
老婆婆推着孙子要下跪磕头,那孩子浓眉大眼,虎头虎脑,梳着两个总角小辫,倒像年画里的胖娃娃似的,很是可爱。
只可惜,普通人眼里的福相,未必真就是福。
对命中注定的事,秦祯的态度向来是顺其自然,不插手也不过问,可瞧瞧眼前这孩子,莫名却有点于心不忍。
之前在义庄里有些话没说透,现在既然这潘家老大还没回来,大约冥冥中也算是一种天意。
她拉住那孩子,转头低声问:“老人家,你媳妇呢?”
“在,在灶房呢,仙姑有吩咐。”那婆婆指指对面,又催那孩子道,“去瞧瞧你娘饭菜整治得如何了,把手上的活先放一放,快来见仙姑!”
秦祯摆手说“不用”,示意借一步说话。
那婆婆不明所以,哪敢怠慢,赶忙撇下众人,跟她走到一边。
“照你家老大的生辰八字,子女坐旺科甲,府上三代同堂,理应家宅兴盛,令孙如果安稳读书的话,将来大有可能光宗耀祖。不过……这孩子今生以母为印,做娘的安好,儿子运势才昌。”
既然是提醒,秦祯不免绕了点弯儿,那婆婆倒也不傻,直愣着眼珠子一脸诧异,虚声带颤地问:“仙姑这是何意?莫非……说俺那媳妇不是长命人么?这,这,可别吓俺老婆子……”
既然听出来了,就该想想自家媳妇一没隐疾,二无心病,为什么老公平安回来了,反而会命不长。
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别说清闲自在了,就是累死累活当个贤妻良母都未必有安生日子过,有天理么?
尤其是摊上姻缘化忌这种事,自己再老实本分,胆气弱些,一旦受了委屈看不开,轻则妨身,重则便会冲命。
秦祯不由肚里来气,心想话已经点到了,悟者自悟,于是淡淡一笑:“今天是府上团圆的大喜日子,可喜中也未必无忧,事关家宅和睦,子孙福泽,到时候怎么决断,老人家可要小心拿主意。”
这时,外面忽然“噼里啪啦”炸出一片鞭炮响,吵闹声也随之大起来。
“来啦,来啦!”
众人争先恐后的跑去看热闹,很快拥着一个身材壮实的年轻汉子进了院。
那汉子衣着光鲜,春风满面,背后还跟着个粉面桃腮的女子,看得出这两年漂泊在外不但没吃苦,还发了家,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他一边跟乡邻打招呼,一边指挥挑夫把大箱小笼往里抬,搭眼瞧见葡萄架边的老婆婆,拉着那女子几步奔到跟前跪下,眼泪汪汪的叫起娘来。
后面的事,秦祯也懒得再看了,趁着没人在意,悄悄往外走。
出门找个干净地方歇了片刻,不知不觉肚子又饿起来,先前吃得那两块酥饼似乎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正寻思该上哪儿蹭饭,就看一伙村民急火火地赶来,其中有人指着她喊:“在那,在那,那便是仙姑!”
话音未落,脑后就挨了一巴掌。
“小兔崽子,没规没矩的,瞎叫唤什么!”
动手的人吹胡子瞪眼骂了两句,转脸堆起一副笑容拱手抱拳:“小娃儿不懂礼数,着实该打,嗯,这个……在下是本村里正,不知仙姑驾临,未曾远迎,恕罪,恕罪,嘿嘿,舍下已经备好酒菜,还请仙姑屈尊赏光,千万莫要推辞。”
秦祯看他的穿着讲究,一副财主模样,不由来了神儿。
赶早不如赶巧,这才真是买卖上门了。
她瞧着对方的气色,心里大概有了数,跷起脚清了清嗓子:“居不安,寝食无味,想改阳宅还是阴宅?”
那里正一惊,立时像见了救星似的两眼放光,抽吸着鼻子凑上前:“能……能都改么?”
秦祯:“……”
阳宅吉,丁财两旺;阴宅吉,子孙昌盛。
好歹有一头占着,至少说得过去,真要是两样风水都烂到家了,那还能当上里正,在村里混得人模狗样?
不过,就算阴凶阳煞都犯了,在秦祯这里都有法化解,她现在一心想解决的是肚饿。
自打来到这里,就没有坐下踏踏实实吃过一顿饭,所以面对那桌非物质文化遗产级的农家菜,她半点也没客气。
菜不错,地道的纯天然绿色食材,带来前所未有的极致味觉体验。秦祯很少这么胃口大开,一顿风卷残云后,心满意足地呷着清茶漱口。
“你是说,自从令尊入土之后,家里就没安生过?”
旁边还在干瞪眼发愣的里正回过神,嘬着牙花子诉苦:“正是!不瞒仙姑说,去年夏天家父离世,下葬还不到三日,小女就无故染病,至今不见好转,贱内已经身怀有孕,莫名其妙得了痨症,身子一天比一天虚,肚里的孩儿也没保住……就连在京里当差的家兄都不能幸免,牵扯上一桩官司,几乎丢了前程,舍侄本来一副好学问,谁知去年秋闱乡试前突然性情大变,满嘴胡言乱语,把书本文章尽往茅厕里扔……”
听起来不是普通的龟甲空亡,倒像是葬位压在了分金线上,成了极凶之煞。这在风水堪舆上属于基本常识,绝不该弄错才对,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玩意儿,居然选这种阴宅来害人。
秦祯暗觉奇怪,咂嘴问:“时候也拖得不短了,之前没找人来瞧过吗?”
“咋能不找呢!”那里正泪汪汪的满脸愁容,“起初以为是家中招了邪,就找了个道士来瞧,当时便说是家父的新坟出了岔子,过去翻开一瞧,啊哟!墓里都被蛇虫鼠蚁占了,天幸不曾伤到棺木,没法子,只好先抬出来,等问该如何安葬时,那道士却推脱告辞了。这大半年,在下和家兄也不知道找了多少名头响亮的先生,话都说得天花乱坠,可一提重新选穴下葬,个个又全都说方圆十里内没有吉穴,就这么一直拖到了现在,家父没法入土,家里也还是照样遭殃,唉……”
“非要找个三吉六秀的地方当然不易,但想让人安稳入土,用不着那么麻烦。”
秦祯抻个懒腰,抬头看看窗外的夕阳:“今天太晚了,明早咱们先上山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