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袍角自门外涌进,足底轻晃时卷起数道泛着银光的水色波涛。
来者步履轻轻,穿着一身绣了云纹白浪的锦衣,头上玉冠垂珠乖巧散在肩侧,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倒是显得刚才的脚步十分刻意。
镜子前的青丝放下撑着脸的手,已经惊得瞪大了双眼。
这是!齐悠白!
大师兄来了。
齐大师兄面上带笑,仍旧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背后的手却把门悄悄地关上。
“小师妹。”他远远看着这副陌生脸颊叹了口气,继而轻声细语地问,
“你还好吗?”
青丝忙站起身来,展示自己还好,也还活着。但是她惊讶地一想,齐悠白竟然知道她是谁唉!
毕竟她现在……情况特殊。
但齐悠白没有走近,就站在不远之处看着她。
哦。
青丝后知后觉地退回帘幕之下,翻箱倒柜找到一条金色裙子虎狼一样地套上。
她确实忘了自己刚刚起床。
但是师兄怎么在这里。
......也不奇怪吧,等到眼睁睁看着齐悠白幻化作一个熟悉宫侍脸庞,青丝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心里哀嚎。
怎么会有人换了一张脸,却还散发出一股熟悉的·值得信任的·味道?
师兄绝对的天选之子,她坚定一笑。
但生生变矮了一大截的“侍女”不甚习惯的捞了捞鬓边贴了脸的碧绿飘带,张口时还是男子清越嗓音。
“师妹很厉害,”齐悠白难得可以平视青丝一次,于是完美开启找到小孩后的“支线任务”——安抚。
比如此时他想要摸摸师妹的头,却发现这选定的侍女竟然还要矮上她几分,只好改作拍拍师妹的肩膀。
靠了。
青丝刚才的担忧困扰此刻全做飞灰,只剩下满腔的幸福感觉。
——毕竟谁不喜欢温柔儿子的夸奖呢?
于是她忍不住大力拍拍“侍女”手臂,一张脸上写满坚毅。
“好!那师兄你说接下来怎么做才好?”
哈哈哈哈她终于不用自己废脑壳了哈哈哈哈——
被师妹抓住的手上剧痛袭来,齐悠白倒是还能面色不改。
暗暗呼上一口气,他按住了师妹越来越激动的手。
“师妹听我说。”
“我们先这样......”
崔滢站在公主殿门外,失神地盯着那金砖铺就的殿台。。
派进去的侍女碧儿现在都还没把殿下带出来,屋中也没有任何声音。
崔滢没有动。
直到她久久战立的足下传来一点凝滞的涩意,这才眨了眨眼。
她走上前去。
抬起的手正欲要推了门,这金色锦绣,滚了荷叶边的裙摆就同明光一同映入她的眼睛。
……很好看。
但曾经……公主从来不喜欢穿这件。
紧皱眉头被她强制松懈下来,崔滢最后还是默认。
突如其来的,她今日不想再给这姑娘说些训斥的话。
但她想要叫她一声什么
而直到少女携着婢女离去,身侧侍女提醒她该回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没出声。
此时自己也是该跟上前去的——在此之后她们相处的时机会越来越少,但少女的身量早就越发高起来。太子离奇身亡后,皇后剩下的也就这一个血脉......
站立良久,她念起那天熟悉宫侍的劝告,那几乎就是明着的提醒。
“你可千万注重着你自己,别再义无反——”
义无反顾什么呢。
崔滢转过身,终究没再跟上前去。
“师——碧儿!咳咳咳,你倒是认得路。”青丝差点脱口喊出师兄,忙遮掩了口鼻咳上一声。
“碧儿”点点头,少女声音清脆而甜如蜜果,带着一点强制的伪装。
“殿下与我来,不会出错。”
青丝:不习惯,真的不习惯。
……
二人走走绕绕,路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最后走过一片不知道什么树林子,他们终于到达所谓目的地。
——太子宣衾的宫殿。
青丝看见面前红墙,陷入沉思。
“怎么上去?”她问。觉得师兄既然走的小路就一定是要悄悄进去。
怎么进去?齐悠白看着师妹轻声回答, “爬进去。”
爬进去?
青丝女士看了看自己繁杂的裙子,觉得这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
如同穿着礼裙去吃烧烤。
她试着扯了扯垂下的小树枝。但啪地一声,直接碎掉。
“这怎么——”
害。
“得罪。”
齐悠白如常想要提起师妹,发觉此刻身形差异只好又变回来。
想了一想,最终他还是揽住了瘦弱的姑娘。
......青丝腾空时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叹气。
即使大师兄为化作女孩相貌掩人耳目,身上荷香还是浓的过分了点!
——搞得她很想打喷嚏。
齐悠白拢着整整大了一圈的师妹,觉得还是原来的相貌更好些。
至少......合理一些。
这是齐师兄第一次找不到词语形容这怪异,只好胡乱添上个“不甚合理”的由头。
但一点没察觉的青丝:……啊啊啊啊啊要打了要打了!她要打喷嚏了。
——声音太大。
别无他法,青丝只好自己狠狠捂住口鼻。
“啊~啊——啊!”
阿嚏。
剩下的半截音符突而被她香气逼人的大师兄一掌拢住,青丝没曾想到是这结果,下一刻却又被这隔着手掌的浓香渗得鼻子又痒起来。
靠。
此时恰好落地,她皱紧了眉头忙从师兄身侧跳下。
青丝弯着腰,好险她终于将这铺天盖地的痒意逼下。
然还有人在叫她。
“小师妹。”
身前处细细簌簌,是红衣少女自旁边小径走出,头上笼着一点新绿的枝条。许久未见的二师姐黎黎正在轻轻地唤她。
......青丝眼泪都要飙出来。
师姐啊——
齐悠白看着眼前姐妹情深,无奈笑笑。
待他悄悄散了自己浓重荷香,就看向一边看热闹的四师弟。
是被小师妹忽略了,站在一边的薛凉月。
“凉月,”齐悠白欲说话,这少年却作了个闭嘴的手势。
“师兄。”
薛凉月颊边疤痕还未消去,给这俊秀脸上平添上一份不协调的厉色。他看着自己的师兄。
“猜猜看,我们找到了什么。”
实际上那甚至不能称作一个人。
哦,一只鬼。
青丝呼了口气,还是义无反顾地伸出脚走上前去。
在太子所住昭阳殿偏一些的池塘处,正浮着一个面目青白的魂魄。
他身体呈现半透明状,已经快在浅淡的阳光里消散了。
青丝认出那是太子宣衾。
是书里出场就死去的太子,是宣帝丧心病狂下不幸牺牲的儿子。
也是死去的......宣月澜的兄长。
青丝摒弃一切杂念,独自走上前去。
微风习习的岸边是修剪整齐的花朵,不远处是青色盈盈的柳。
她突觉脚下踏上一个坚硬之物。
低头一看,她微微愣住,
这不是她的记忆,但她却能一瞬间知道。
——那是也曾年幼的长兄为了避免幼妹玩闹着落湖,亲手所植的棠树幼苗。
不过从来没活过就是了。
但宣衾每年都会拔掉枯根再种一次。
而今年不会再有人来管着这注定死去的枯树根。
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她继续往前走。
姑娘金色的卷曲裙摆垂于水面,却并没有下落和浸湿。
青丝不由自主的想起某门的绝技。
她所占的身躯却不自主地踏水而去,直到来到那鬼魂面前。颤抖着手,她搭上了那残破鬼魂的手掌。
死去的太子在白日中睁开了眼。
他穿着死去那天的金色鸾衣,残缺的脖颈处斜生一道长长的血痕。其下露出的一点白色衣领已然是凝结的深红。
太子长得和宣月澜很像,不过是很英俊的男相。
除了眼睛。
这双眼睛更像他的父亲,也就是宣帝。不似母亲那样弯而翘,现在正呈现这样一种低垂的姿态。
青丝手指发冷。
“月澜,手——”
听到这鬼突而开口,青丝就看着她另一只手,不知道为什么也连忙搭了上去。
给、给你。
......不是,青丝突而发现这鬼好像在笑。
笑什么?
等到宣衾叹息声起,青丝感受到迎面的凉意。
“出来吧。”
出来?青丝忍不住回了头想要看向师兄等人,却撞上那消失半夜的姑娘快活眸色。
“哼。”
那叫做小棠花的粉衣姑娘抚上身侧女子的脸。
青丝眼角一疼,但见这人手指只轻轻一抹,脸色就变幻起来。
哈,原来如此。
?突而被人抓着甩开,青丝表示非常无奈。
他爹的到底搞什么啊。
青丝很是顺利地被扔回岸上。
黎黎按住她的手。
湖上只剩两个……额,一鬼一妖。
好奇怪的场面。
一只手伸来,将青丝拨到了后面去。是齐悠白。
青丝退下去时看到湖上两个人影,小棠花竟然站到了宣衾身侧。
这魇妖面色较之平常更加冷凝。
她没有看宣衾,反而看向岸上的四人。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她眼神尤其盯上那顶着宣月澜面容的青丝。
“还有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青丝无语垂头,再次感觉自己像个大傻子。
眯了眯眼,她却看到棠粉色裙摆沉下的浓重血污。
此时风势渐大。
作者有话要说:沈阔:hello,还有人记得我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