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枕上梦魂惊遥星

作为景国都城,春城在春天会举办为期半月的灯市以供城民感受春日气氛。

那时十里长街灯火如昼,亮如星子。青年男女常结伴其中互相表明心迹,互道衷肠,是另一种形式的乞巧节。

此时已经是灯市将撤的日子,守着自家灯摊的小雀儿等来最后一位客人。

这是个披着着黑色长斗篷的女子。

她黑袍遮面,只露一节精致而小巧的下巴。

开口时声音清脆冷厉,如同冬日浸透的霜雪,言语自带一股威严气质。

——“要一盏最大的兔子灯。”

小雀儿不知这姑娘什么来历,还是挑了一盏最亮的递过去。

“给您。”

但灯市将尽,树上挂着的都是燃尽的余盏,这姑娘还要挂到哪里去呢。

小雀儿想了一想,想要提醒这姑娘西边应该还有空余的树枝,偏她立马递出一颗碎银,提着那灯就走了。

街上人流攒动,她长而黑的斗篷轻晃,露出一截浅金色的袖摆。

小雀儿收回目光。

——

“帝女日日喊着头疼想要出宫走一走,”

被叫来问话的小宫女趴在地上绞着手,声音颤颤抖抖。

“待问、问过了陛下,奴婢就携着帝女出宫和柳家小姐几人汇合。”

“然后呢?”齐悠白安抚这侍女,“你不要紧张,慢慢说来。”

碧衣侍女咬咬牙,

“等帝女和小姐们到了游湖的地方,奴婢就时刻陪伴在帝女身边,半、半刻不敢远离。”

“如柳小姐所说,船行至一半时帝女称头疼又发,想要回了内间避避风。”

“奴、奴婢将帝女扶至榻上,只,只转身为帝女倒了盏茶水!”

侍女害怕极了,忙最后叩首道,“谁知等奴婢一转眼,帝女就消失了!”

沈阔微微皱眉,“约是几时?”

这侍女怔住。

“约是午时一刻前后。”柳书书接上沈阔的话,“春城半月灯市,习俗是总在午时爆以花竹。”

“那日小侍女忙出来寻人时,爆竹响起不久。”

“对对对!柳小姐说的是”侍女向柳书书投去感动的一眼,

“奴婢太蠢,竟将这个忘了。”

“青天白日里,一个活人凭空消失在船上。”

高位上的齐珏根本不相信这套说法,只觉得这两个女子把他当傻子耍。

“你二人休要欺君!”

......青丝忙扶住欲倒的柳书书,内心大骂前期男主真的狗。

那地上的侍女更是吓作一团。

“兄长。”听弟弟念他一句,齐珏这才将脸转往一边,一点都不去看座下委屈垂泪的妻妹。

“柳小姐先下去吧,”齐悠白向扶住她的师妹示意,青丝忙扶着这梨花带雨的女主出去。

“谢谢姑娘。”

柳书书这才发现这扶着自己的是一个这样小的姑娘,忙掏了帕子躲在宽袖子后偷偷抹眼泪。

轻轻道出一句谢。

青丝对姑娘的眼泪毫无抵抗力,连忙伸手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姐姐莫哭了,总归不是你的错。”

......

远处疾速走来一个着双髻的碧衣侍女,见着出来的柳书书更加加快步伐。

“小姐!大人正要寻你归家呢。”

柳书书止了泣意,向那侍女点点头,将走之际又转了身朝这身后的小姑娘道,

“多谢姑娘了。”

她不知道这随着小王爷一起进来的人是什么身份,故而只叫她作姑娘。但小小年纪就能和小王爷结交,也实在是很不平凡的……

青丝看着柳书书娉婷身影远去。

她很常见的古言女主,娇柔不经吓,常常为了小事情掉眼泪。

但她脆弱表面下却是一颗坚强难折的灵魂。

这让她在身陷囹圄的时候也不轻易放弃自己,这是青丝敬佩她的原因。

原书的此时,柳书书已经来往皇后宫中两年。再过三年皇后一死,她就要被狠狠逼作棋子。

青丝有些不忍,但她不敢轻举妄动。

一来她是个不能远谋的人,总是只看到眼前的好坏。要是她的莽撞坏了书中规律,不知道要发生多少难以预测的变化。

二来她、她还想活着回去,要是自己逆了规矩活不到回去的那天怎么办?她还有家人,她不能死。

她希望自己开心一点,最好快乐地活到回去的那天。

......

青丝转身走进殿里。

齐悠白正在问自家兄长关于那个春城妖物的事。

齐珏似乎已经累了,索性不顾形象地摊在自己雕金的龙椅上恹恹地回答。

“春城临水而建,历史上却从未出现过水漫河堤的事情。”

“初春时节,听闻二女到城郊河边踏青,不知怎得误入一片桃林,竟然瞧见一人首蛇身的少年正在水里嬉戏。”

“二女慌忙逃离,从此一病不起。”

“加之几日后那城郊一处河堤崩摧,那一片的人呐,索性说是水鬼作祟。”

齐珏自己把自己说笑了,招手让弟弟上前来。

“皇弟你猜,”他唤起这久远的称呼,唇角扬起一点模糊笑意。

“管这河堤的是谁家呢。”

但不必说,定是如日中天的柳家,如今皇后的娘家人,刚才出了门的柳姑娘家。

齐悠白离国多年,但仍猜到兄长心中所想。

但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导自己强势的兄长。

这兄长却伸了手捉住他颈边珠串。

“很好,你还留着。”

“一直留着,戴着。”齐悠白叹了口气,拍拍兄长的手,将自己头上珠串捞至身前。

……

座下四人静静地喝茶。

青丝被这苦茶苦得喉酸,感慨自己果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而台上兄弟俩还在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直到齐悠白突然发觉自己师弟师妹还在座下,这才退下来。

他拱拱手,“兄长下次万不可危言耸听了。”

信里写的什么河兽凶猛,一路上连吃了几个村落啊到底是怎么编出来的不得而知,一旦他哥开始装可怜,那说明事情他完全可以掌握。

“你小子!”齐珏被气得几乎冒烟,连连哼了好几声。

“所以是没有妖怪吗?”沈阔看出什么,问向一边的大师兄。

齐悠白正欲开口解释自己兄长唬人的怪话,黎黎却突然站了起来。

她目光凌厉,看向上位那撑着头的皇帝。

“有妖。”

“什么?”齐珏意料外的嗤笑,觉得这人在说鬼话。

齐悠白却拧了眉头,叫黎黎继续说下去。

红衣姑娘眼神微微偏向一边坐着的少年,那少年就放下喝尽的茶盏站起身。

他什么都不用说,一个眼神就已经告诉齐悠白一切。

这里确实有妖,还是大妖。

否则薛凉月不会知晓。

青丝握着座下把手,在这一片寂静中听到自己的疯狂心跳。

而齐悠白看了她一眼?

搞、搞什么!师兄不会看出来什么吧?

“咕噜——咕噜——”

在场人皆是沉默。

齐珏这才注意到这干瘦的小姑娘,她一双眼睛正尴尬地眯起,形成一个月牙似的弧度。

尖尖的颊,模糊的五官却形成一股诡异的艳丽,他眯了眯眼,甚至看到她那两颗小小的痣。

很奇怪,他竟然觉得这人很亲切。

......

齐悠白似乎很无奈地笑了一声,理所当然的叫他的兄长马上摆宴。

青丝捂着肚子接受两个师兄的嘲笑,师姐黎黎负责摸她的头。

她干脆埋首桌前,等着菜端上来。

——

城郊

春日夜寒,山路一片漆黑中却有人提了灯来。

沉墨似的夜幕,那不知是男是女的胆大之人提了街市上早卖的兔儿灯,似在孤寂夜里点了欲燃的星火。

她穿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黑袍,行走间在明亮灯光中绽开荼蘼花朵。

那是姑娘金色的裙摆。

这似乎是个外邦人。

景国崇尚飘逸之风,男女皆是宽袖长袍衫,这女子却是穿了窄窄的袖子,金色裙摆摇晃间露出一只欲飞的鸾鸟,外套一件巨大的黑披风。

她一路走至小院外。

那收了钱财的妇人在门口等她,见人终于归来,忙不停地把这金贵女子请进去。

她避开妇人搀扶的手,提着灯径直走进狭小院落。

门锁落下,女子纤手点上室内昏暗烛火,干净却朴素的房间就初见了面貌。

她褪下身上遮挡的黑袍,露一张研华无双的脸。

眉间映朱砂,唇上点丹赤,真是一张上天恩赐的芙蓉面。

偏生这该多情的凤眼却无情。

此女正是消失的宣国帝女宣月澜。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丹唇微微扬起,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那买来的兔儿灯被她珍重地放到桌上。

纸上兔眼睛栩栩如生,鲜红而充满活力。

——仿佛下一刻就要软糯糯地冲她眨眼睛,再继续说些哄人的好听话!

宣月澜手指掐住那可怜兔子的眼睛,将纸扎的兔子生生捅破。

残留支起的内壁映出她扭曲手指的影。

那只嫩白手指就要触及那正燃烧的灯芯。

另一双手把兔子灯自前方拥去。

宣月澜撑起眼皮看她的兔子。

果然是一双红红的眼睛,嘴巴委屈地抿起来。

她徒留的手指改作撑起自己的脸,眼睫疲惫覆下时她换了兔儿的名字。

“遥星。”

——过来。

少年的脸终于覆上她另一只垂下的指尖,她感受到他温热的脸。

微勾手指,那只兔子就听话的吻上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