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景国都城,春城在春天会举办为期半月的灯市以供城民感受春日气氛。
那时十里长街灯火如昼,亮如星子。青年男女常结伴其中互相表明心迹,互道衷肠,是另一种形式的乞巧节。
此时已经是灯市将撤的日子,守着自家灯摊的小雀儿等来最后一位客人。
这是个披着着黑色长斗篷的女子。
她黑袍遮面,只露一节精致而小巧的下巴。
开口时声音清脆冷厉,如同冬日浸透的霜雪,言语自带一股威严气质。
——“要一盏最大的兔子灯。”
小雀儿不知这姑娘什么来历,还是挑了一盏最亮的递过去。
“给您。”
但灯市将尽,树上挂着的都是燃尽的余盏,这姑娘还要挂到哪里去呢。
小雀儿想了一想,想要提醒这姑娘西边应该还有空余的树枝,偏她立马递出一颗碎银,提着那灯就走了。
街上人流攒动,她长而黑的斗篷轻晃,露出一截浅金色的袖摆。
小雀儿收回目光。
——
“帝女日日喊着头疼想要出宫走一走,”
被叫来问话的小宫女趴在地上绞着手,声音颤颤抖抖。
“待问、问过了陛下,奴婢就携着帝女出宫和柳家小姐几人汇合。”
“然后呢?”齐悠白安抚这侍女,“你不要紧张,慢慢说来。”
碧衣侍女咬咬牙,
“等帝女和小姐们到了游湖的地方,奴婢就时刻陪伴在帝女身边,半、半刻不敢远离。”
“如柳小姐所说,船行至一半时帝女称头疼又发,想要回了内间避避风。”
“奴、奴婢将帝女扶至榻上,只,只转身为帝女倒了盏茶水!”
侍女害怕极了,忙最后叩首道,“谁知等奴婢一转眼,帝女就消失了!”
沈阔微微皱眉,“约是几时?”
这侍女怔住。
“约是午时一刻前后。”柳书书接上沈阔的话,“春城半月灯市,习俗是总在午时爆以花竹。”
“那日小侍女忙出来寻人时,爆竹响起不久。”
“对对对!柳小姐说的是”侍女向柳书书投去感动的一眼,
“奴婢太蠢,竟将这个忘了。”
“青天白日里,一个活人凭空消失在船上。”
高位上的齐珏根本不相信这套说法,只觉得这两个女子把他当傻子耍。
“你二人休要欺君!”
......青丝忙扶住欲倒的柳书书,内心大骂前期男主真的狗。
那地上的侍女更是吓作一团。
“兄长。”听弟弟念他一句,齐珏这才将脸转往一边,一点都不去看座下委屈垂泪的妻妹。
“柳小姐先下去吧,”齐悠白向扶住她的师妹示意,青丝忙扶着这梨花带雨的女主出去。
“谢谢姑娘。”
柳书书这才发现这扶着自己的是一个这样小的姑娘,忙掏了帕子躲在宽袖子后偷偷抹眼泪。
轻轻道出一句谢。
青丝对姑娘的眼泪毫无抵抗力,连忙伸手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姐姐莫哭了,总归不是你的错。”
......
远处疾速走来一个着双髻的碧衣侍女,见着出来的柳书书更加加快步伐。
“小姐!大人正要寻你归家呢。”
柳书书止了泣意,向那侍女点点头,将走之际又转了身朝这身后的小姑娘道,
“多谢姑娘了。”
她不知道这随着小王爷一起进来的人是什么身份,故而只叫她作姑娘。但小小年纪就能和小王爷结交,也实在是很不平凡的……
青丝看着柳书书娉婷身影远去。
她很常见的古言女主,娇柔不经吓,常常为了小事情掉眼泪。
但她脆弱表面下却是一颗坚强难折的灵魂。
这让她在身陷囹圄的时候也不轻易放弃自己,这是青丝敬佩她的原因。
原书的此时,柳书书已经来往皇后宫中两年。再过三年皇后一死,她就要被狠狠逼作棋子。
青丝有些不忍,但她不敢轻举妄动。
一来她是个不能远谋的人,总是只看到眼前的好坏。要是她的莽撞坏了书中规律,不知道要发生多少难以预测的变化。
二来她、她还想活着回去,要是自己逆了规矩活不到回去的那天怎么办?她还有家人,她不能死。
她希望自己开心一点,最好快乐地活到回去的那天。
......
青丝转身走进殿里。
齐悠白正在问自家兄长关于那个春城妖物的事。
齐珏似乎已经累了,索性不顾形象地摊在自己雕金的龙椅上恹恹地回答。
“春城临水而建,历史上却从未出现过水漫河堤的事情。”
“初春时节,听闻二女到城郊河边踏青,不知怎得误入一片桃林,竟然瞧见一人首蛇身的少年正在水里嬉戏。”
“二女慌忙逃离,从此一病不起。”
“加之几日后那城郊一处河堤崩摧,那一片的人呐,索性说是水鬼作祟。”
齐珏自己把自己说笑了,招手让弟弟上前来。
“皇弟你猜,”他唤起这久远的称呼,唇角扬起一点模糊笑意。
“管这河堤的是谁家呢。”
但不必说,定是如日中天的柳家,如今皇后的娘家人,刚才出了门的柳姑娘家。
齐悠白离国多年,但仍猜到兄长心中所想。
但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导自己强势的兄长。
这兄长却伸了手捉住他颈边珠串。
“很好,你还留着。”
“一直留着,戴着。”齐悠白叹了口气,拍拍兄长的手,将自己头上珠串捞至身前。
……
座下四人静静地喝茶。
青丝被这苦茶苦得喉酸,感慨自己果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而台上兄弟俩还在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直到齐悠白突然发觉自己师弟师妹还在座下,这才退下来。
他拱拱手,“兄长下次万不可危言耸听了。”
信里写的什么河兽凶猛,一路上连吃了几个村落啊到底是怎么编出来的不得而知,一旦他哥开始装可怜,那说明事情他完全可以掌握。
“你小子!”齐珏被气得几乎冒烟,连连哼了好几声。
“所以是没有妖怪吗?”沈阔看出什么,问向一边的大师兄。
齐悠白正欲开口解释自己兄长唬人的怪话,黎黎却突然站了起来。
她目光凌厉,看向上位那撑着头的皇帝。
“有妖。”
“什么?”齐珏意料外的嗤笑,觉得这人在说鬼话。
齐悠白却拧了眉头,叫黎黎继续说下去。
红衣姑娘眼神微微偏向一边坐着的少年,那少年就放下喝尽的茶盏站起身。
他什么都不用说,一个眼神就已经告诉齐悠白一切。
这里确实有妖,还是大妖。
否则薛凉月不会知晓。
青丝握着座下把手,在这一片寂静中听到自己的疯狂心跳。
而齐悠白看了她一眼?
搞、搞什么!师兄不会看出来什么吧?
“咕噜——咕噜——”
在场人皆是沉默。
齐珏这才注意到这干瘦的小姑娘,她一双眼睛正尴尬地眯起,形成一个月牙似的弧度。
尖尖的颊,模糊的五官却形成一股诡异的艳丽,他眯了眯眼,甚至看到她那两颗小小的痣。
很奇怪,他竟然觉得这人很亲切。
......
齐悠白似乎很无奈地笑了一声,理所当然的叫他的兄长马上摆宴。
青丝捂着肚子接受两个师兄的嘲笑,师姐黎黎负责摸她的头。
她干脆埋首桌前,等着菜端上来。
——
城郊
春日夜寒,山路一片漆黑中却有人提了灯来。
沉墨似的夜幕,那不知是男是女的胆大之人提了街市上早卖的兔儿灯,似在孤寂夜里点了欲燃的星火。
她穿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黑袍,行走间在明亮灯光中绽开荼蘼花朵。
那是姑娘金色的裙摆。
这似乎是个外邦人。
景国崇尚飘逸之风,男女皆是宽袖长袍衫,这女子却是穿了窄窄的袖子,金色裙摆摇晃间露出一只欲飞的鸾鸟,外套一件巨大的黑披风。
她一路走至小院外。
那收了钱财的妇人在门口等她,见人终于归来,忙不停地把这金贵女子请进去。
她避开妇人搀扶的手,提着灯径直走进狭小院落。
门锁落下,女子纤手点上室内昏暗烛火,干净却朴素的房间就初见了面貌。
她褪下身上遮挡的黑袍,露一张研华无双的脸。
眉间映朱砂,唇上点丹赤,真是一张上天恩赐的芙蓉面。
偏生这该多情的凤眼却无情。
此女正是消失的宣国帝女宣月澜。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丹唇微微扬起,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那买来的兔儿灯被她珍重地放到桌上。
纸上兔眼睛栩栩如生,鲜红而充满活力。
——仿佛下一刻就要软糯糯地冲她眨眼睛,再继续说些哄人的好听话!
宣月澜手指掐住那可怜兔子的眼睛,将纸扎的兔子生生捅破。
残留支起的内壁映出她扭曲手指的影。
那只嫩白手指就要触及那正燃烧的灯芯。
另一双手把兔子灯自前方拥去。
宣月澜撑起眼皮看她的兔子。
果然是一双红红的眼睛,嘴巴委屈地抿起来。
她徒留的手指改作撑起自己的脸,眼睫疲惫覆下时她换了兔儿的名字。
“遥星。”
——过来。
少年的脸终于覆上她另一只垂下的指尖,她感受到他温热的脸。
微勾手指,那只兔子就听话的吻上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