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孟乔发疯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学校,楚孟乔懒得去追究是谁传出去的,其实她心里模模糊糊有个答案,那个答案隔着一层薄纱,总能隐隐约约露出一个轮廓来。
家里也是闹翻了天,楚孟乔周末的时候在家,看见父母在对峙,原来父亲出差回来的第二天不用去单位,有个男人来敲门,那男人看见父亲的一瞬间,显出了一张惊慌的脸,顺便还说了一句,“哎呀,你也在家啊?”
生性敏感的父亲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后来母亲下班回家,两人就在家里大闹,父亲其实是个孬货,楚孟乔偶尔会想,连武大郎都知道拿根扁担出去拼命,她父亲却只敢在家冲着母亲瞪眼睛。
事情一天天淡化,父亲很快开始讨好母亲,做了错事的母亲一脸骄傲,仿佛犯错的那人是父亲似的,楚孟乔想不明白,可惜让她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她只好一件件搁下。
学校里的风言风语传得到处都是,楚孟乔在□□签名里写下“人言可畏”几个字,陆修文看见了,给她打电话,问她怎么了,她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如何开口,只说是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一静,陆修文没有为难她,也没有催着她去上学,这样可怕的高三下学期,每个人都在学校里拼命的时候,楚孟乔竟然背了包,跑去逛街了。
中山路的内侧新建了一栋高楼,说是高楼,其实只有十层楼高,只是在那会儿,算是很轰动的事情,二楼的商场叫做戴梦得,楚孟乔没去过,妈妈不肯带她去,她青春期以后穿得文胸都是妈妈用棉布改良的,哪里会带她去那样高端的场所,楚孟乔自己去了,骑着自行车。
二楼装修得确实考究,地板都是木头的,欧洲风格,淡黄色,泛着浅浅的光线,衣服也都是楚孟乔没见过的款式,收腰的长款风衣,马靴,大围巾,披肩,价格也着实乍舌,一件风衣要两百多,楚孟乔一年不吃早饭也存不到这些钱,她在每个柜台前都流连了一会儿,后来售货员看她的眼神有点异样,她察觉到了,便走了。
她骑着自行车又去了城西的沃尔玛超市,那里从97年大润发开始,集中开了一大批超市,什么物美,联合利华,大润发刚开的时候,楚孟乔过年在外婆家吃饭,姨父曾经大放厥词,说最多半年就要倒闭,可惜大润发非但没有倒闭,反而开得风生水起,各大超市巨头看到这个连接上海和杭州的小镇有利可图,纷纷加盟进来。
楚孟乔骑着自行车一路西行,在一栋又一栋的二层超市建筑物中间穿梭,各大超市的接驳车停得到处都是,楚孟乔把自行车停在规定的位置,进去超市买了两瓶苹果汁,又买了两盒巧克力,她从小爱吃甜食,特别偏爱巧克力,她拿着巧克力坐在超市外边的遮阳伞下方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还是决定回学校去。
到了学校,下午的第一节课刚刚上完,楚孟乔跑去班主任的办公室,问他自己能不能换座位,班主任问为什么,楚孟乔就说自己听刘静写字的声音浑身难受,班主任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她,眼睛有了然和无可奈何,只是楚孟乔年纪小,看不明白这些,只是一味地追问班主任行不行,班主任最后点点头,说行。
就这样,楚孟乔把自己的座位拉到了最后一排,和陆修文算是分开了,第二节课上楚孟乔分明能感受到好几次陆修文投来的询问眼神,楚孟乔硬是装作没看见,后来吃过晚饭,陆修文在绿化带的小路上等她,楚孟乔这才避无可避。
他们去了绿化带后面的那栋老式建筑物,开春之后,那栋楼外墙上的茧丝花发了芽,郁郁葱葱的倒也挺好看,只是窗户和门还是沉沉的锈色,天黑了之后更显肃穆和阴冷。
楚孟乔甩开陆修文的手,问他扯她来这里干什么,陆修文沉着脸不说话,一双眼睛好似可以剜下楚孟乔身上的肉。
楚孟乔不愿意说实话,她对着无关痛痒的班主任,什么话都可以放肆地说,可是对着陆修文,叫她如何能自揭其短呢,她被陆修文扯住一边的手臂,挣脱不得,却也倔强地不肯说话。
陆修文问她想干什么,为什么不坐在他前面要坐到那个角落里去,楚孟乔嘴唇动了动,难不成要她说她得神经病了有妄想症?她说不出口,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头发因为生气凌乱地搭在额前,两颊有些苍白,少年总是羸弱的,身体单薄,校服有些松垮,她不知道如何开口,从何说起,眼泪忽然就忍不住落下来。
陆修文眼神松动了,他微微松开捉住楚孟乔的手,整个人将她扯进了怀里。
楚孟乔忽然就觉得轻松了,她刚过陆修文的下巴,整个人似乎是为了那个怀抱而生的,她被严丝合缝地扣在那个怀抱里,觉得很有安全感,似乎在那个怀抱之外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再对她造成伤害了。
他们就这样静静依偎了很久,久到陆修文完全没了脾气,他轻轻地亲了亲楚孟乔的额头,不再拿那些问题来为难楚孟乔,他只是说:“有任何难处都第一时间来和我说。”
那天晚上,楚孟乔很开心地过了一个晚自习,那些纷纷扰扰似乎都离她很远了,她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惜,那只是她的以为而已,陆修文放学送她回家,他们在楚孟乔家楼下互道晚安,陆修文想吻她,被她拒绝了,她想把初吻留得久一点,或许等高考结束之后再给他,可惜,她没有等来高考,她打开家门,看见父亲举着刀站在厨房门口,卧室里的血像一汪小溪流,潺潺地流过楚孟乔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楚孟乔忽然就想起小时候,端平桥下的河,汛期的时候曾经顺着水流飘过来一具小孩的尸体,楚孟乔跟着大人去瞧过热闹,那是一个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粉红色的外套,鞋子已经没有了,脸浮肿的厉害,眼球突着,往后的很多年,楚孟乔都没有忘记过那张脸,那是谁家的女儿哪个妈妈的心头肉。
楚孟乔捂住脸,慢慢地蹲下身子,那个女孩的脸愈发清晰,哪怕捂住眼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卧室的方向传来轻微的咕咚声,每一声似乎都砸在楚孟乔的心里,如同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