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玄见她叫住的是晏庭又不是自己,趁二人谁也没注意,干脆紧跟着陈伯岳伯一起火速逃逸了。
晏庭余光瞟见三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下感慨。刚刚对景玄的一番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他心知是瞒不过了,默然垂眸,对含曦说,“她神魂还未醒。”
含曦眼眶微润,吸了口气生生憋了回去。“没关系,让我看看她便好。我想…我想知道她,现在什么样。”
那 “即将临盆”的宿瑶,坐在自己造出来的若木“摇篮”里,学着晏庭的模样,想给自己泡杯茶。
结果稍不留神,茶杯烫得她一个手抖,漂漂亮亮的青白瓷小杯子,碎在地上成了几瓣。
晏庭与含曦回来时,恰好看见地上还没来得及打扫的杯具残骸。
他有些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只叹自己怎么出门的时候没把家也带上。
此时的他心中愈发坚定,现在,立刻,马上,得带她走。
再住下去,别说人藏不住,整个山头怕是要被她填平了。
含曦见状,莞尔一笑。宿瑶这才注意到了这个笑容甜美的小姐姐,一双杏目,甚是动人。
她热情地迎上前去,满眼笑意地问着晏庭,“这位姐姐是…?”
“她是另一座山的邻居,今日散步来此,我便带她来看看。”晏庭含糊解释。
“叫我含曦就好。”含曦落落大方,双眸明亮地看着宿瑶。
宿瑶对这样温柔的小姐姐更是心生欢喜,热络地邀请人家坐下来喝杯茶。
不提还好,一提起,晏庭就看着地上的碎片,眉心微蹙,衣袖拂过,那碎瓷便化作了一团白烟。
落座后的含曦看着宿瑶,心里有许多话想问,却都咽回了肚子里,只得问句稀松平常的,“你今年几岁了?”
宿瑶一愣,自己来这里之前,是二十四岁。来了这里之后,倒是从没有问过多少岁,看这身材一副没发育好的样子,应该是十几岁的少女吧。
晏庭替她说道,“今年十五。”
宿瑶以为晏庭是替自己胡诌了一个岁数,便顺着台阶点了点头。
“那你父母呢,可还安好。”含曦又问着,似是在说着再普通不过的家常。
这一问,可又把宿瑶问住了,她连自己几岁都不知道,鬼知道父母在哪儿呢。
自己前世就是个孤儿,来了这里这么久,也没有见到什么双亲的蛛丝马迹,想来也是应该孤儿吧。
她爽朗地回答道,“我是孤儿。”
虽说这也是事实,但这话怎么听,怎么都不是滋味儿。
含曦心被揪起一般,泛起一阵酸楚,脑补了许多她从小被其他小朋友欺负的场景,眼眶微红。
一串晶莹眼看着就要夺眶而出,她努力憋了回去,对二人说,“我想起家中还有事,就先不打扰了。改日宿瑶若是有空,可以去我那儿坐坐。”
宿瑶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对此事并不在意,却白白惹得美人落泪。也不好多挽留,应下了这个邀约,将人送出了门去。
晏庭的神色,从刚刚起,就一直不是很好。
宿瑶转头看见一言不发的晏庭,心中一惊,以为他还在为打碎的杯子而生气。
要不…干脆去赤魇的洞里避避风头吧?脚底蠢蠢欲动,想要转身逃跑时,晏庭叫住了她。
“你很怕我吗?”
晏庭不明白她为何对自己一直有惧意。除了在修行上对她稍微严格了些,其他方面倒是未曾苛刻于她。
这宿瑶从小对老师就有一种敬畏感,面对晏庭这样形象佳气质好,还对她有责任心的好老师,她更是敬畏有佳了。
“我这不是,尊敬师长,尊师重道吗。”宿瑶不敢看晏庭的眼睛,小声嗫嚅。
晏庭心知这样的态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也不再追问。
“等等启程回乾莱。”
晏庭收起了茶具,回屋收拾行囊去了。
宿瑶一向心大,丝毫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还以为他是因为摔碎了杯子心里气闷呢。
她转身回到屋内,高兴地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装入如意袋中打包带走,静待着晏庭唤她出发。
古雅的书房内,晏庭端坐于案前,眸色幽邃,颔首沉思。
现在这无尽天上,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她已归来,那不该知道的人,距离知道,还会有多远呢。
他不敢想,只能加快步伐,赶在一切发生之前,将事情解决。
可是当她想起一切的时候,事情真的能如他所愿般顺遂吗。
不愿再深思这个问题,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正准备出门而去,忽然停下了脚步,瞳孔骤缩。
匆忙对着全屋布下结界后,便神色痛苦地撑在了坐椅上…
宿瑶等了半天,也不见晏庭要出来的意思,上去敲了敲门,想问问他何时出发。
她见无人回应,又趴在门上,想听听里面的动静,却是一片寂静,仿佛无人一般。
正当她以为晏庭又出去办事了,准备回房等待之时,门自己开了。
晏庭坐在棋桌旁专注垂首,低头研究棋局。
“怎么。”
“我来问问你何时起身。”
“等等。”
宿瑶见他下得专注,便不再打扰。离开时瞥见书案后的座椅,原本好好的雕花扶手碎了大块,顺嘴问了句,“师傅你这座椅怎的坏了。”
晏庭头也不回,拂袖将之化为一团白烟。双眸依旧专注于棋盘,“这式样旧了,正准备换了。”
宿瑶心想师傅真是家大业大,多好看的椅子呀,说散,就散惹。
这条大腿,自己可得抱紧了。跟着他混,到时候把不喜欢的椅子随便赏自己一把,岂不是吃喝不愁了?
宿瑶走后,晏庭抬起头,面色苍白,眉眼中溢出了沉沉的倦意。
他对着书案处,随手一挥,变出了一把一模一样的椅子。思忖了一下,又挥手改成了另一种样式。
合目打坐,稍稍调息了一阵,才走出门去。
短短一会儿功夫,宿瑶竟趴在凉亭中睡着了。
也好,不用想法子蒙住她的眼睛,也省得跟她解释了。
施了法让她沉沉睡去,捏了片云欲要启程时,他看了看千百年来花开不败的山樱。
“连它都仿佛是特地等你归来般。”看着熟睡的宿瑶,眼中的温柔不加掩饰。
抬手折下一截簇拥着繁花的樱花枝,放进了宿瑶的法器袋中。
等到宿瑶一觉醒来,人已经躺在了熟悉的小床上。
寝院还是那个寝院,炽阳却不见了影子。
她起身出门想要寻一寻,走遍了整个乾莱都不见一个人影。
平时还能见到几个人的月落山,此时也是空空如也。
她郁闷地回到寝院,在屋内走来走去,想不明白怎么出去了几天,回来整个仙派就空了。
难道是…寻仇的上来屠门,自己和晏庭成了唯二的幸存者!?
她心想这一天还是来了,终于让她等来了剧本。接下来就是师徒二人背负血海深仇,四处查探凶手,为满门弟子报仇!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她在屋内翻来翻去,找到了炽阳的家当。
嗯,连最值钱的宝贝都在,说明炽阳没能及时逃走。
她又在院子内找来找去,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血迹。
院子里除了一层灰,什么也没有。
嗯,炽阳平日里每天都会清扫一下院子。从这层灰看来…惨案已经发生了几天了。凶手必定早已远走高飞。
秉持着严谨的办案态度,她又去了会武场,议事堂,都没有发现血迹。
不知是哪里来的自信,让她愈发笃定,这一定是团伙作案,连血迹都清理得这么干净,愣是没见到一滴。
她深深皱起了眉头,赶忙去找晏庭了。
晏庭正坐在石头上阖目调息,宿瑶两步并作一步跑地冲进来,神色紧张地看着他。
他悠悠地睁开眼,看着宿瑶的表情,还以为是自己哪里露馅了,让她如此担忧。
“其实我并…”并无大碍。
“不好了师傅,乾莱派全派是惨遭毒手,被屠空了!”宿瑶急说到,认真的表情让晏庭都差点信了。
“此话从何说起?”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血腥之气,只觉得这山上安静了许多。
“整个门派都没人了,值钱的东西都还在,这不是全派上下遭遇不测,是什么!”
宿瑶想到她那可怜的室友,二人最后一面还是在探春坊内花前月下把酒言欢,眼眶都开始红了,“可怜了炽阳,年纪轻轻的…”
怎的就没了…
晏庭思索了一下,站起身回到屋内,在桌上拿出了一张纸。
原是须鸣让扶柳来传话,见晏庭和宿瑶都不在,他便留下了一封传音信。
展开信,扶柳憨厚的声音传来,
“晏庭长老,再过十日就是上清扈丰掌门一百六十岁的寿诞。师傅领着我们全派上下前去贺寿了。
上清包吃包住,您无需带太多盘缠!寿礼也不必准备了,我师傅都备好了!若是你看到了信,请务必速速赶来!一定要带着宿瑶跟上我们呀!”
看着大师兄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宿瑶尴尬地冲着晏庭微笑。
晏庭:“被屠派了?”
宿瑶:“我这不是担心大家伙吗,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乾莱长老们也是心大,觉得全派上下并无何物值得看守,蹭饭可比守着那些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要紧多了,索性一个人都未留,大门敞开,对四下的乡野贼子们很是放心。
宿瑶看着晏庭,问他何时启程。
“你若准备好了,就出发吧。”连乾莱这等仙派末流都受到了邀请,想必其它两派也前去祝寿了。
去看看也好,自己许久没有下来管过修仙界的事,刚好知晓一下如今下界是何种光景。
“啊啾!”刚刚被宿瑶念叨着“英年早逝”的炽阳,正跟着全派蹭饭的大部队御剑高飞呢,突然打了个喷嚏。
“奇怪,这也不冷呀。”嘟哝了一声,继续火速前进专心赶路去了。
修仙界的三路大队人马,一齐飞往北方,浩浩汤汤地奔行于天际,朝着那玉门金阙的上清派驰去。
作者有话要说:晏庭:椅子算什么,其实我有的比你想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