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霓当然听说过他的名字。
四大军校之一的灵宪军事指挥学院的院长，泛银河系联盟高级军事顾问，前不久视察过太空长城的专家。
黎源！
姜霓脸色瞬变，刚要追问，柳冕已经起身大步离开。
她的步子匆忙，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一样。
姜霓迟疑了一下，没有追过去。
她隐约意识到什么。
或许这是柳冕能告诉她的极限。
她坐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心情，低头打开终端，搜索黎源的个人资料。
完全没有人提及他曾是黎青，改过名这件事。
她再搜索黎青，只有一串同名同姓的人。
加上[狮鹫队]，结果显示：无法搜索到您想要的信息，请修改关键词。
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到柳冕告诉她的事。
姜霓退出搜索界面，望着那则[黎源视察太空长城]的报道，心中产生了一些无法言明的猜测，但因为有母亲的前例在，她不愿意对任何人轻易下判断。
想了想，她登陆灵宪军事指挥学院官网，搜索黎源的行程。
他在一周前视察太空长城，之后就回到学校，主持学院的年度考核工作。
太空长城的漏洞是在他离开好几天后才出现的，似乎和他没有关系。
果然不应该妄自揣测别人吗？
姜霓看着终端，记下黎源的面孔。
……
真的赶巧了，每次晚上有历史课，姜霓都会遇到点突发状况。
看完黎源的资料，想起来还有课，匆匆赶到大教室时，又迟到了。
这学期第7次。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看到教室后门还开着，却也没敢直接溜进去，老老实实走到前门口，自己给自己罚站。
但胡淞宁这次是真的没注意到姜霓，他沉浸在课堂中，滔滔不绝地说道：“……200年前，人类还只能在太阳系小心翼翼向太空试探，连I类文明的标准都难以达到，一场科技大爆炸，统一四大基本力，人类在短短一百年内，摆脱了孕育文明的温床，从懵懂的婴儿转眼成长为好奇的幼童，把整个银河系探索了一遍。”
“如果你们家中还有那个年代的老人，可以问问他们，那一百年经历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人类预期寿命增长到200岁以上，可控核聚变解决了人口与能源危机，太空舰队兴致勃勃地探索每一颗宜居星。我们经常把那个时期称为黄金年代，那一代人对未来充满信心，对外星文明求知若渴，膨胀的实力让他们非常乐观，认为银河系已经做好‘有朋自远方来’的准备，即便外星文明抱有敌意，他们也有足够的抵抗手段。”
“但很快，人们发现银河系就像一个文明荒漠，太阳系如同海洋中的孤岛，人类在宇宙中找不到有智慧的朋友。”
“就在所有人无比失望之时，科学家们发现了分布极为规律的虫洞，这些虫洞具有明显的人为痕迹，似乎为另一个文明所有，惊喜的科学家夜以继日地监控，终于迎来了第一批异星访客。”
明明是从小学到大的星际历史，姜霓却还是不知不觉听了进去，甚至忘了还在门口罚站。
直到通讯器震动，她才被惊醒，摸出看了眼，就三个字：[快过来。]
她抬起头，看到贯佩星在后排努力不动声色地朝她招手。
她还没来得及给出回应，胡淞宁也发现了贯佩星的小动作。
出乎预料的是老头没有板下脸，他望了望贯佩星眼神的方向，看到一脸心虚的姜霓，清咳了声：“还不进来？上课铃响了10分钟了。”
咦，没发飙，也没提平时分，姜霓忙点点头，弓着腰穿过过道和桌椅，坐到贯佩星身边。
贯佩星压低声音说：“我们都是从后门溜进来的。”
后排坐着宋浩然和谢凌，前者伸长脖子，凑到两人中间的空档：“就是啊，姜霓你什么时候这么老实了，后门不是开着吗？”
姜霓道：“判断失误。老胡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诶。”
贯佩星想问姜霓和沈文心聊得怎么样，碍于人多眼杂，只好忍住。
宋浩然小声说：“老胡今天脾气特别好，不知道是不是看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听说明天，最迟后天，军方就会派空天母舰来接我们，到时候如果能选，我想跟你们一个小队。”
坐他身旁的谢凌神色微妙：“这是宋副校长跟你说的？”
宋浩然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不是啊，我跟教务处老师打听的。”
贯佩星道：“为什么教务处老师会告诉你呢？我每次去他们都不给我好脸色。”
宋浩然陷入沉思：“为什么呢？”
谢凌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面瘫脸说：“肯定不是因为你妈妈是副校长。”
宋浩然的眼神有种大学生特有的清澈：“对啊，我也没让我妈打招呼啊，可能这就是我独特的人格魅力吧。”
谢凌：“……”
胡淞宁目光扫了眼这个角落，几人连忙闭上嘴巴，不再闲聊。
胡淞宁接着讲道：“尽管黄金年代的人们极度自信，在接待第一批朋友时，以我们现在的眼光看，也不失谨慎与周全。”
“监测到虫洞能量辐射异常后，18艘瀛洲号空天母舰、53艘护卫.舰、368架玄鸟战机、425艘重型战列舰严阵以待，108门高功率粒子.炮、756组大型导.弹垂直发射单元、4803具高能激光.炮全部处于待机状态，定向立体防御盾开启，推进引擎不熄火，随时准备进攻或者撤离。”
“根据事后的解密档案，我们可以知道，当时的联盟准备了三套方案。”
“方案一，异星访客没有恶意，宾主尽欢，两种文明友好交流，开启新一轮科技大爆.炸。”
“方案二，对方来意不善，且实力评估在联盟之下，或与联盟不分上下，太空舰队毫无保留地进攻，力争在最短时间歼灭敌人，以免节外生枝。”
“方案三，一旦评估结果显示对方实力远超人类，毫不犹豫地调头，不要管星系内的其他人类，舰队以全功率最高逃逸速度逃离银河系，最大限度保全人类文明有生力量。”
同学们脸色绷得紧紧的，大家都知道结局，此刻再次听到这一段，依然忍不住扼腕叹息。
幻灯片切换，胡淞宁的面孔映上投影的蓝光：“很快，第一批异兽先遣军在太空舰队面前大摇大摆地出现了。那些巨兽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事实，当两种文明形态差距过大时，彼此之间绝无可能互相理解，友好交流只是人类的一场幻梦。”
“然而，尽管战力对比系统立刻发出警报，太空舰队依然选择了留下，没有执行第三套方案。”
“恰恰相反，面对强敌，他们选择了方案二。”
“舰队毫无保留地发起进攻，面对一群能在太空中自由活动、依靠肉身穿越虫洞、超出人类想象的恐怖怪兽，舰队必须不留余力。”
“根据当时的最高统帅叶淑敏的遗言，可以知道，经验丰富的军人在那个瞬间就已经预见了人类的败局。”
“从理性的角度来看，或许太空舰队按照原计划撤离银河系，确实能保留更多有生力量，对异兽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后，再杀回银河系为同胞复仇，是保证文明延续的更优解。”
“但人类从来不是纯粹理性的生物。”
“那时，对异兽一无所知的太空军倾尽火力也无法对异兽造成多么有效的伤害，银河系，人类的家园，被入侵者肆意破坏，一个辉煌璀璨的文明在异兽的践踏下濒临灭绝。”
“叶淑敏统帅带领归墟舰队战斗到了最后一刻，这支英雄舰队的番号传承到今天，已经成为联盟意志的象征。”
“叶淑敏战死后的第三年，继位者霍辰将军组建敢死队，启用暗物质炸.弹销毁虫洞，切断异兽后路与援军，壮志成仁，享年38岁。”
“再之后，第三任统帅维恩根据异兽特性研制出能够利用精神力强化武器装备的机甲，借助精神力对异兽的克制作用，大幅加快消灭异兽速度，因为过于频繁的征战，45岁英年早逝。”
“上一任统帅尤利娅，组织人类建设暗物质长城，把异兽与虫洞拒于银河系之外，在长城边缘设置五大战区，狙击有可能出现的敌人。至此，我们终于能有片刻的喘息之机，尤利娅统帅却因为不眠不休的工作，在短短8年间灯尽油枯。”
“13年前，松辽级异兽‘恶龙’打穿南十字战区，裴燚将军临危受命，身先士卒带领大军阻击恶龙。尽管这一战后，她的实力从源级跌落，但这些年，她亲自培养9名源级机甲师，机甲军的实力增长到有史以来最强水平。”
胡淞宁一口气讲完过去200年，才停下拿起保温杯喝了口热水。
课堂鸦雀无声。
年轻的军校生们心潮澎湃，仿佛能看到先辈们用铁与血守护家园的背影。
姜霓望着胡淞宁背后课件上的“屠龙战役”，没有眨眼睛。
并不是所有英魂，都能得到人们的纪念。
胡淞宁走出讲台：“同学们，我今天再带你们回顾这段历史，是想告诉你们，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历史不会忘记你们，联盟永远铭记每一次牺牲。”
他面朝机甲生方向，像前几天一样，再度深深鞠了一躬。
“我已经老了，是个无用之人。”他说，“我能做的只是在这里，遥祝诸君武运昌隆，战无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