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小翠……”
小翠躲在树荫下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有人在推自己,睁眼就看云贞身子半湿,神色焦急。
小翠连忙擦擦口水:“姑娘你怎么……”
云贞:“先别问,我们先回去。”
她拉着小翠往树林里走一段,直到看不到不远处的山道,她略松口气:“刚刚不小心摔到桓山泉里了。”
玩水也能弄湿全身,小翠更肯定云贞头脑不好,她慢吞吞说:“姑娘,我懂你,他们都说我榆木脑袋,但姑娘就算是榆木,也是最漂亮的榆木。”
云贞:“……”
倒不是小翠恭维,云贞往日刻意穿不合身的衣裳,只有眼睛如陆瑶般毒辣的,才能量出她几分身姿。
此时她半身湿透,布料贴着她的曲线,柔润起伏,纤腰盈盈一握,叫小翠看得都有点脸红哩。
云贞无奈低头,拧干衣摆的水。
想起方才山道骑马之人,她脸颊薄红,暗恨自己放松了警惕,听到马蹄声时,她已经往岸上走了,还是来不及。
唯独庆幸的是,那人是君子,乍然看到她,却引马后退,也拦了后来人,给足时间,让她能拾掇自己回到岸上。
不然,自己这身模样叫人看了去,真是丢死个人,又有无穷后患。
只是方才匆乱,她没看清楚来人的面貌,万望那人也没看清楚,不过就算看清楚了,他们应当也不会再相见。
这般想着,云贞受多了。
剩下的时间,她却不敢到桓山泉那边,只在树荫下躲着,天气实在热,衣服干得也快,等她偷摸回到驿站,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
她在房中坐了会儿,正堂传来钱管事的声音,语气很不好。
她推门出去,云宝珠也好奇出来:“钱管事怎么了?他往日说话最恭敬温和的了。”
云贞猜到是什么,心口突突跳着,却说:“不知道,咱们还是别过去了,免得被波及。”
云宝珠赞同,关闭门窗。
云贞则在门口来回踱步,翘首盼望,等了许久,冯氏才回来,冯氏见到她,还有点惊讶:“贞娘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云贞压低声音:“掉水里了,就先回来,姆妈,正堂那边是怎么了?”
冯氏只给她两个字:“成了。”
原来,冯氏一直琢磨怎么毁了那封亲笔信,就怕钱管事寄出去了。
思来想去,她买通郎中,只说云贞常生病,可能与接触的东西有关,需要用滚水把行囊烫一遍,杀杀邪气。
钱管事本就因行程拖沓而着急,听罢郎中的话,应允了。
冯氏又说:“我盯着他那个布包,假装不小心用水就淋到亲笔信,钱管事的脸拉得老长了。”
云贞听罢,心情沉重,姆妈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受累也无妨,这也是她不愿意告诉姆妈腌臜事的缘故。
她说:“姆妈,钱管事若记恨上您,如何是好?”
冯氏:“他最多觉得我蠢笨,我被说几句又不会少块肉,倒是你,怎么掉水里了?不会中暑吧?”
听着冯氏关心,云贞隐去桓山泉的惊吓,只说:“我没事的,姆妈也没事就好。”
冯氏揉她头发:“傻孩子。”
好说歹说,信毁掉了,云贞不需要和云宝珠更换名字,那就到第五步。
冯氏买了罗记脂粉。罗记是大商行,二两银子一盒,很贵但效用好。
遮完胭脂痣的云贞,少了额心一点红,眉眼多出几缕清冷,冯氏打趣:“还真晒黑了点,之前挑的颜色,还要调整一下。”
云贞抚摸额间,也不掉色,便放下心。
她们这样去找云宝珠,云宝珠也在她额上研究半日,啧啧称奇:“那我额间呢?”
冯氏便用脂粉调出一抹朱红,她手很稳,给云宝珠额间点上,寻常擦拂、水珠,也不会让这点胭脂痣褪色,得热水敷上一会儿,才能擦去。
云宝珠捧着镜子,欢喜:“真好看!”
云贞脱下腕上金镶玉手钏,给云宝珠,云宝珠笑得合不拢嘴。
余下的时间,冯氏教小翠和与云宝珠画红点。
直到这时,小翠才知道云宝珠和云贞换身份,她向来木讷,自有一套逻辑,以为云贞和自己一般,估摸着怕得罪贵人,才让云宝珠顶上。
自然,换身份后,明面上,小翠成了云贞的丫鬟,冯氏成了云贞和云宝珠的姆妈,云宝珠身边没了心腹,她半点没察觉。
房中,小翠主动给云贞捶腿,却被云贞拦下。
小翠疑惑:“姑娘,那我现在做什么呢?”
云贞说:“你……做点针线就好。”
小翠脑子直,梦里,云宝珠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坑了云贞好几回,然而最后,云宝珠让她指使云贞私通小厮,小翠却死活不肯。
她宁愿被云宝珠拿着簪钗刺得满身血洞,也不愿指认云贞,以至于被赶出侯府,下落不明。
云贞怨过她,却恨不起来。
如今小翠成为她的丫鬟,她不会虐她,却也很难交心。
隔日,云贞不打算装病,可连着几日暴晒,又落水受惊,她感染了风寒。
巧合的是,侯府知道了云姑娘体质弱,延误行程的事,今日,侯府派来的管事与郎中,就到了淳邱府。
那郎中专给夫人姑娘们看病,隔着帘帐切脉,他还想看看云贞脸色,被冯氏阻拦住,他当小姑娘害羞,便开了张方子。
这方子云贞吃了一日,就好利索了。
但这事叫云贞和冯氏又出了身冷汗,如若不是正好风寒,装病就瞒不过侯府,这场病来得正正好。
既然侯府的人来接了,云贞不打算再装病,她和云宝珠彻底换了身份,隔着帷帽,没人发觉不同。
她心惊胆战地数着日子,终于,五日后的上午,他们一行人到达京城。
云宝珠撩开车上帘子。
街边屋子鳞次栉比,道路宽敞干净,行人熙熙攘攘,他们身上的衣裳首饰,都是她没见过的式样,漂亮又时新,看得她目不暇接。
连冯氏也瞧了两眼。
云贞却不为所动,她双手交握,手心微微湿润。
终于,马车停下,外头传来寒暄的声音。
冯氏先下去,然后是云宝珠,小翠排第三,云贞作为恩人顺带带来的表亲,排在最后,等她下车时,云宝珠已经被女眷围着。
迟了十来日,如梦里一般,陆旭的母亲,三夫人姜香玉,带着陆旭的两个姐妹,亲自到侯府侧门迎接他们,属实给足了面子。
姜香玉保养得很好,五官明艳大方,上身靛蓝百合织锦对襟,下着银红八幅湘裙,头上珠翠流光溢彩,仪态端庄,贵气逼人。
她笑着问云宝珠:“好孩子,你救了大郎,我还不曾知道你的名字。”
前面陆瑶待云宝珠冷淡,姜香玉乍然的亲切,让云宝珠犯了结巴:“我,我叫云宝珠。”
姜香玉:“这名字有福气,宝珠,听说你体质弱,病了好几次,这一路受累了吧。”
云宝珠摇头,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二房的陆莹一身织彩妆花缎百蝶锦衣,她生得与姜香玉七八分相似,挽着姜香玉的手臂,朝云宝珠说:“娘亲,好姐姐,都别杵在门口了,先进府吧。”
云贞缀在队伍最后,她一直半低着头,直到跨进侯府,也没人与她打过招呼。
她却缓缓松一口气。
梦里,姜香玉乍见她,惊异于她的容貌,立时生出几分冷淡,后来她才知道,姜香玉最讨厌妖妖娇娇的女人。
如今,她作为恩人的表亲,身份尴尬,却不用迎合姜香玉,反而是好事。
一行人说说笑笑,绕过碧波清池,嶙峋奇石,跨过玉座亭台,鸿图华构,便到姜香玉的兰馨堂,七月的天,院子里绽着茉莉、桔梗、木槿与萱草,不逊春色。
进兰馨堂正房,云宝珠半边屁股坐在黑檀木云纹宽椅上,不敢懈怠。
丫鬟端来一盏酸梅汤。
姜香玉:“天气燥热,厨房做了点酸梅汤解暑,你身体不好,只能喝没冰镇过的,如何?”
云宝珠连忙喝了一口:“多谢夫人,很好喝。”
姜香玉又问过云宝珠一些问题,见她实在拘谨,便以先去见老夫人为由,让陆莹和陆蓓陪云宝珠熟悉一下。
老承平侯有三个儿子,大房二房是嫡出,三房为庶出。
现在是大房陆横承爵,子孙辈中,除了个别逝世或外放当官的,还有四位爷住在侯府,加之十来个孙辈与借住的表亲,很是热闹。
云贞意外救下的,就是陆家二房的嫡孙,也是陆家长孙陆旭,陆莹是他的嫡亲妹妹。
陆莹与云宝珠二人都是永兴十一年生,年十五,月份上,云宝珠比她小三个月。
陆莹欢喜:“这么看,我要多一个妹妹了。”
云宝珠上道,叫:“莹姐姐。”
陆莹看向云贞:“这位妹妹是?”
云宝珠:“她是我表妹,云贞,此行与我作伴,永兴十二年八月生。”
陆莹:“你和蓓姐儿同岁,比蓓姐儿小四个月,便是最小的妹妹了。”
陆莹一旁的陆蓓,朝云贞点头:“贞妹妹。”
云贞适时说:“莹姐姐,蓓姐姐。”
四人叙过年齿,陆莹又说:“大哥出行不慎重伤,承蒙宝珠妹妹相救,他对你心怀感激,后来听说妹妹只是孤女,非让我娘接到侯府,认你作妹妹。”
云宝珠诚惶诚恐:“要不是侯府,我还没机会上京城呢。”
陆莹用手帕捂嘴笑。
云贞却听出陆莹话中话,不过是怕云宝珠对陆旭产生非分之想,先表明认妹妹。
她不由想起梦里,她愚昧迟钝,真将陆旭当兄长,直到陆旭拽着她的手,抵在门上,她才恍然震惊。
她害怕,从此躲着陆旭,在姜香玉等人眼里,却是她行为不检点。
不过是孽缘。
她让出胭脂痣,但愿种种孽缘,也都能让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陆崇按额:这是第几个情敌了。
云贞小声:啊,大人急什么,又与您无关。
陆崇: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