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刚刚才从佛堂回来,这会正在前厅与皇后娘娘和文二夫人闲聊。”
“文二夫人?”
江澜音诧异地看向引路的苏嬷嬷,苏嬷嬷低头垂了眼睫道:“是,文二夫人一早便递了牌子入宫,说是馨小姐许久没见到姑奶奶,甚是想念。”
文书馨是文华月二堂哥家的嫡孙女,如今也不过五岁。
江澜音年前见过她,小姑娘那时候说话还不太清楚,想吃糕点也只会拽着她的衣袖奶呼呼道一句,姨姨,吃心心。
一个连话都还未说清楚的孩子,要说惦记着姑奶奶,十分想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耐人琢磨的。
江澜音笑了一下没说话,苏嬷嬷瞥了她一眼道:“今日太子殿下正好也未去万书楼学习,便随着皇后娘娘一同来探望太后娘娘了。”
如今的皇后也是文家旁支嫡女,论辈也是太后的侄女。
世间早有歌传:“文府苑,南禺梧,文家有女凤来仪。”
文二夫人隔三岔五便带着文书馨入宫拜见太后,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苏嬷嬷,陛下与林太尉他们尚在御书房等我商讨寒漠之事,娘娘宫中既有女客,我便先往御书房了。”
季知逸本打算与江澜音一同去拜谢太后,但文家女眷也在,他便不太方便陪同入内了。
苏嬷嬷理解道:“既有事务,季将军请便。”
江澜音回头看向一直缀于后方的季知逸,季知逸望向她道:“忙完事情后我便来寻你。”
江澜音点了点头道:“好。”
季知逸转身离开,苏嬷嬷看向还在盯着背影远望的江澜音笑道:“郡主与季将军夫妻和美,娘娘定是十分欣慰的。”
苏嬷嬷含笑打趣,江澜音看向她耳尖微红道:“嬷嬷又打趣澜音了。”
“朱嬷嬷回来后便道,季将军待郡主十分珍重,老奴闻言也甚是高兴。”苏嬷嬷引着江澜音向宫内走道,“老奴也算是看着郡主长大,见郡主如今觅得良人,这颗心也是安了许多。”
在宫中居了多年,苏嬷嬷待她一直如亲孙,听到苏嬷嬷的感慨,江澜音顿了顿浅笑道:“季将军待我很好,嬷嬷大可放心。”
苏嬷嬷抬眸看了看江澜音,见她神情松快,不禁弯了眉眼道:“那便好,之前娘娘一直担心,郡主心中还念着......”
苏嬷嬷语音一顿,又低头一语带过道:“郡主觉得好便好。”
江澜音明白苏嬷嬷原是想说傅棠,神色微顿摇头道:“年少不省事,澜音拎得清。”
苏嬷嬷唇角轻扬道:“郡主明白就好。”
“娘娘,宁乐郡主到了。”
立在文华月身侧的朱嬷嬷,刚好瞥到了江澜音的身影,文华月闻声望去,一直紧着的眉眼倏然一柔:“澜音来了。”
“澜音给太后请安。”
“快起来吧。”
江澜音颔首而起,又面向文郦秀道:“澜音见过皇后娘娘。”
文郦秀笑容敛了敛,放下茶盏应声道:“郡主不必多礼,起来吧。”
江澜音起身而立,又看向文二夫人施了一礼,文二夫人看了看文郦秀的神情,抱着小书馨随意一笑以做回礼。
文华月凤眸回转,抬手一笑招呼道:“行了,来哀家身边坐吧。”
朱嬷嬷重新搬了凳子加在了文华月的身旁,原本挨在文华月身边的文二夫人笑着欠起身,趁机挪动着圆凳往文郦秀身边近了近。
“我见馨儿甚是喜欢吃这云须酥,堂嫂还是莫要挪远了,免得馨儿够不着。”
文华月端着茶盏垂眸轻笑了一声,文二夫人挪动的身子一僵,牵着唇角低身道:“是,劳娘娘牵念,妾身替馨儿谢过娘娘。”
文书馨如今正是学话的时候,拿着手中还未吃完的糕点娇声道:“喜喜娘娘!”
小姑娘嘴里含着糕点口齿不清,说话奶声奶气还露着风。
但也因着她有趣的说话方式,屋里的氛围缓和了不少,文华月弯了弯眼尾笑道:“不用客气,馨儿喜欢就好。”
见文华月冲着她笑,小姑娘开心地咧了唇,伸着细短的胳膊便去够拿桌上的糕点。
见她够得艰难,一旁的江澜音便伸手将食盘端至她的手边。
不料小姑娘刚伸手挨上糕点,文二夫人便伸指重敲了一下她的手背。
白嫩软乎的手背立刻红了一道,文书馨含着泪花看向文二夫人,看到她严厉的神情后,瘪了瘪嘴忍住了哭声,只含着糕点小声呜咽,腮帮处也挂上了几颗泪珠。
江澜音被文二夫人的举动一惊,文华月也不禁皱眉道:“堂嫂这是做什么?”
文二夫人颠了颠怀中的文书馨,看向文华月解释道:“回娘娘的话,馨儿如今正在学规矩,食不过三,她知道的。刚刚她已经吃过三块糕点了,小孩子贪性,想来是忘了,所以妾身便提醒她一下。”
说完文二夫人看了江澜音一眼,又将她刚刚端来的云须酥推远了些。
“馨儿如今不过五岁,堂嫂未免太严苛了些。”
文华月抬手示意了一下,朱嬷嬷立刻会意,从文二夫人手中接过文书馨,将她抱入了文华月的怀中。
见文华月亲近文书馨,文二夫人不禁喜笑颜开道:“倒不是妾身狠心,只是馨儿是我文家的嫡孙女,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文家的修养。二位娘娘都是自幼便习了规矩,言行端庄大方,妾身若不严格要求馨儿,只怕将来是要丢了我文家女的脸面。”
文二夫人笑得开心,文郦秀也含笑道:“婶婶所言在理。”
“在理?”
文华月轻笑了一声,室内顿时一静。
文郦秀肩背僵直,瞥了眼还在逗弄文书馨的文华月,只见她唇角含笑,但睨向她们的凤眸却是一片利光,当即攥着指尖低首轻颤道:“太后恕罪,臣妾失言了。”
文二夫人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起身行礼道:“太后恕罪!妾身失言!”
文华月没有答话,而是对着江澜音伸了伸手,示意她将被推远的那盘云须酥递于她。
江澜音将糕点奉到文华月手边,文华月拈了块糕点喂到了文书馨的嘴边道:“澜音你也坐吧,昨日大婚,想来也很辛苦。”
“谢娘娘关怀,还好,除了起得早睡得晚,倒也没别的什么辛苦的地方。”
江澜音本意是说句俏皮话,缓和下气氛,但是没曾想,这句话一出口,文华月和两位嬷嬷一同抬头看向了她,特别是朱嬷嬷,笑得格外意味不明。
杏眸左右轻移,江澜音不解地看向了正含蓄而笑的主仆三人:“怎么了?是澜音说错话了么?”
“没有,新婚当是如此。”
文华月抬手遮了遮文书馨的小耳朵,看着拿着糕点吃得开心的小姑娘笑道:“哀家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也就比馨儿大一点点,拽着哀家的袖摆要糖吃,还被江大将军数落了一顿。”
江澜音神色一愣,抬眉疑惑道:“娘娘说得是澜音?”
文华月点头道:“当然,不过你可能不记得了,那时候还在塞北,你跟在江夫人身边,也就是个小糯米团子。你当时牙疼,江大将军不准哀家喂糖给你,你哭了好久,最后还是你哥哥用面点捏了小人儿,才哄得你转了注意。”
江澜音茫然摇头道:“娘娘所言,澜音一点也不知晓。娘娘与我,竟是早在塞北就见过么?”
“是,当年家父奉旨问边,我那时贪玩,便哀求了他带我一同见识见识。”想起过往,文华月柔了神色道,“一晃竟已是十多年了......”
文华月话语轻落,随后抬眸看向一旁还福身未起的文二夫人道:“二夫人怎么还未起身?倒是哀家老了,也没了礼数,竟光顾着聊天,让堂嫂站了这么久。”
“太后何有此言......都是妾身的错。”
文二夫人颤巍巍地起身,文华月笑道:“刚刚二夫人说,怕馨儿丢了我文家女的脸......但是谁人敢笑她?”
文二夫人没敢接话,文华月抱着文书馨起身道:“她是我文家人,爷爷是三朝帝师,叔父桃李满庙堂,姑母是皇后,出生便是贵女中的贵女,她何以去听旁人取笑?”
文华月将文书馨放回文二夫人怀中,摸了摸文书馨有些肉乎的小脸道:“她只需过得开心就好,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有文家在,她未来的夫家也定是敬她重她,捧着她尚且来不及,又如何敢轻视?若是夫家欺负她,告诉她的太子表哥便是,届时他自会为她做主。”
文华月此话一出,文二夫人和文郦秀的神色顿时一僵,文二夫人白着脸一句话也未应出。
好半晌后,文郦秀先反应了过来,顺着文华月的话低首道:“姑母说得是,若有这等情况,旭儿定是会护着他馨儿妹妹的。”
文华月点头笑道:“是了,规矩大体识得便是,但是书不可少读。唯有心思用在圣贤书上,才不会成了那些每日听信坊间流言的无知妇人,到时候一堆规矩都学成了摆设,反倒给自己平惹了祸端。”
文二夫人听明白了文华月的点拨讽弄,脸色青红交织道:“娘娘说得是,妾身明白了。”
“行了,哀家也乏了,你难得进宫一趟,和郦秀一同去转转,说说话吧。”
这会下了逐客令,文华月也不好单留江澜音一个人聊天,拉过她的手拍了拍道:“哀家给你和知逸备了些东西,待会让朱嬷嬷给你送去。你这几日辛苦,哀家便也不留你了,你好生歇息,养好身子。过几日再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
“是。”
江澜音跟着一同退了出去,文二夫人今日挨了训斥,江澜音和她道别时,她也只是铁青着脸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见皇后与文二夫人离开,江澜音轻声叹了口气,没想到文书馨尚且是个小糯米团子,家人便已经算计起她的婚事。
江澜音立在园中望了望季知逸离去的方向,道上清冷,季知逸还没有回来。
江澜音在周围逛了逛,想要寻个坐处等他,倒是听到角落处一阵喧哗。
“殿下,这......这不妥啊,奴才这就去跟您重新拿套衣服可好?”
“不行!本宫就要你身上这套!快脱下来!”
墙角避阳处,深冬残雪还未融化,古树之下积雪成堆,和一旁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倒是相似。
圆鼓鼓,挺着小肚子,盛气凌人。
江澜音不禁皱了下眉头,真是倒了霉,怎么就遇到这么个小霸王。
跪地的小太监瞧见了江澜音,抱着希望呼喊行礼道:“奴才见过宁乐郡主!”
见自己被发现,江澜音也没了办法,只得上前行礼道:“澜音见过太子殿下。”
小太子昂首睨了江澜音一眼,气音哼了一声,指着小太监继续道:“快点,把你的衣服给本宫脱下来!”
小太监为难地哀求着,眼神求助地看向一旁地江澜音。
江澜音没有办法,只得心中叹气,扬起笑容道:“不知这个小太监犯了什么错,殿下何以要他的衣物?”
太子指了指一旁的雪人扬声道:“本宫的雪人怕冷,要他的衣服取暖!”
小孩子想法天真奇异,江澜音笑了笑劝道:“原来如此,只是殿下取了这小太监的衣服,他在宫中行走便不方便,不若这样,澜音这有一方帕子,将它赠于雪人披上如何?”
太子看了看雪人还在犹豫,江澜音相哄道:“小太监的衣服色彩单调暗沉,恐是殿下的雪人也看不入眼。”
太子看了看江澜音手中的帕子点点头道:“你,给它披上。”
江澜音顺从地将帕子围在了雪人的脖颈处。
太子歪头看了一下道:“太小了,还不够!”
江澜音顿了顿,抬手招呼银翘道:“把你的帕子也拿来吧。”
两块帕子也只围了半边,太子皱眉道:“还不够!”
江澜音想了想,准备让银翘再去取几块帕子,太子盯着银翘看了片刻道:“你,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它穿上!”
银翘怔愣地看向江澜音,随后朝着太子求饶道:“殿下,奴婢的衣服脱不得啊!”
“有什么脱不得的,不过是一件衣物!”小太子指了跪地的太监道,“她不脱,你替她脱!”
“郡主!”
银翘慌张地看向江澜音,江澜音皱眉看向太子道:“银翘乃是女子,殿下此举未免太过折辱人了。”
“你废话什么!不过是个攀枝的虫,轮得到你和本宫这么说话么!”
小太子年龄不大,脾气倒是惯得不小,抬手就准备推蹲在雪人旁的江澜音,江澜音往侧边一闪,小胖墩便撞向了树干,古木摇晃,枝上积雪顿时簌簌砸落!
江澜音抬手遮于头顶闭了眼,等了片刻只听得小胖墩的尖叫和雪砸东西的沉闷声。
没有感到一丝凉意的江澜音,睁开眼看着细雪纷纷,抬头一望,上方是绘着墨竹的油纸伞面。
她诧异地回头看向身后,月白腰封,碧玉环佩,视线上移,正对上傅棠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
傅棠执伞倾斜,挡下了仍在簌簌而落的积雪,随后拢起眉头看向一旁已经低了头神情怯怯的太子,眉目含霜道:“殿下前日罚抄还是不够多么?今日竟又是这般胡闹!”
傅棠伸手递于跌坐于地的江澜音,江澜音看了眼那只修长纤瘦的手,撑着地面自己爬了起来。
今天真是倒霉,晦气精一个接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江澜音:呸!今天真倒霉!
依旧随榜,明天不更新,本周其他时间正常日更,v后日更!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