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孙若微姐妹相认后,胡善祥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诏狱里不是接着叙旧的地方,几人商量后就打算先回尚品古玩行帮孙愚和孙若微拿行李后,带人转移到安全些的地方。
好在当日孙若微父女俩被朱瞻基下令抓起来之时,孙愚已经有所察觉,早早就将行李都收拾好打算离京,因此四人只用回古玩行将放置行李的马车赶走就好,也不用再费时费力的捯饬什么了。
孙愚从孙若微口中得知了朱瞻基的真实身份,本不打算接受他的好意,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是背叛收留他们的靖难遗孤。
只是经不住孙若微和胡善祥的苦苦相劝,又顺着胡善祥的话联想到能活着从诏狱里出去,对方必定有所猜测,肯定会对他们父女俩下杀手,终究爱女之情占据了上风,答应了和孙若微一起先去朱瞻基的私宅。
十年过去了,当年景清和景李氏的尸骨也不早已不知所踪,只怕没有人敢冒着得罪皇帝的后果去给蒙难的建文旧臣收敛尸骨,胡善祥和孙若微只能在灵前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孙愚和朱瞻基给两人备好上供的果品后就将地方留给两人,好让胡善祥和孙若微可以放心的说些私密之语。
“爹,娘,我找到妹妹了,她还好好地活着,现在我终于可以带她来见你们了……”
孙若微喃喃的父母的灵位倾诉着心声。
胡善祥默默地听着,也在心里对着灵位说道:“爹,娘,如果世上真的有鬼神的存在,你们能看到我和姐姐,请你们放心,不要再记挂,我们都会好好地活着。”
如果有可能,我会给你们报仇的。
一时间,同样的场景,不同的两个人心中的想法却出奇的一致。
“你答应了朱瞻基什么事?”
告慰了父母的在天之灵后,孙若微终于有机会问出自己的疑问了。
“嗯。”胡善祥迟疑了一瞬,还是回答了孙若微的问话:“答应他去参选太孙妃。”
这没什么不可说的,左右回宫之后她也要去姑姑那里了解了解秀女的参选事仪,就算她现在不说,以后孙若微也会知道。
就是……
胡善祥看了看这一世父母的牌位,怎么感觉这个时候说起这个,挺不自在的。
她和孙若微的父母可都是被朱棣下令屠杀的,而朱瞻基是朱棣最宠爱的嫡长孙,这中间隔着的是血海深仇,可到底她胡善祥也是被太子和太孙伸手救下了性命。
胡善祥眉头微蹙,带着些为难的说道:“我知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可当年也是太子和朱瞻基救了我的性命,将我送给姑姑抚养,我才能平安长大。”
“但恩是恩,仇是仇,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当年朱瞻基也才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对朱棣屠杀建文旧臣一事也无能为力。太子更是曾经为当年的蒙难者求过情,只是当时朱棣被黄子澄他们激怒,这求情虽没有起多大作用,但也算用心了。”
就和孙善祥说的一样,颁布杀无赦命令的是朱棣而非太子和太孙,可他们终究是一家人,孙若微终究无法释怀。
“所以呢?”孙若微反问:“你就这么认命了?去参选太孙妃,嫁给朱瞻基,给朱棣做孙媳妇?”
胡善祥低了低头,没有说话。
见状,孙若微也不再问了,她从胡善祥和朱瞻基的态度中已经看出两人已经日久生情,而且胡善祥更是头戴朱瞻基送的白玉芙蓉簪,定情信物都有了,她一个刚刚相认的姐姐说再多有什么用?对方能不能听进去还不一定呢。
“等救出聂兴他们,你跟我一起离开京城吧。”
良久,孙若微吐出了略带几分乞求的话。
胡善祥抬头对上孙若微的目光,硬着那双满满渴望等着她回答的眼眶,缓缓地摇了摇头,拒绝道:“姐姐,我不能走。”
“别说我已经答应了朱瞻基,就是没有答应,我也不可能就这么和你走。”
“我的身份是胡尚仪的侄女,这些年来姑姑如亲母女一般的待我,我答应了要为她养老送终。”
“而且,当年我的身份是太子给我安排的,若是我无故从宫里消失,别说姑姑,就是太子爷也难逃干系。汉王在一边对东宫虎视眈眈,我不能做这种恩将仇报的事。”
孙若微怎么会听不出这是胡善祥的推脱之言,说到底胡善祥终究还是不想跟她离开,或者说不想离开朱瞻基的身边罢了。
胡善祥的态度太坚决,让孙若微有心多劝劝对方,也只能心头一哽,无言以对。
毕竟虽然孙若微明明知道胡善祥说的不想离开的理由也多少推脱,可胡善祥说的也有几分真情实意,对那位教养她长大的姑姑,孙若微也是心存感激的。
将心比心,若是胡善祥提出要让孙若微和她一起抛下孙愚离开,她也不会答应。
这还有什么可说道的呢?
徐滨哥哥,如果你在这里就好了,我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你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帮我说服妹妹。
孙若微被胡善祥拒绝后黯然不语,心里默默想起了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徐滨。
她还以为徐滨此时应该远在台州,却不知那人此刻已经入了京城,并从皇甫云和口中得知了他们父女俩疑似背叛的消息,正在想着找机会与他们悄悄会和。
眼看时候已经不早,怕胡尚仪忙完教新入宫的朴妃的宫规礼仪后会发现自己跟着朱瞻基偷偷离宫,胡善祥和孙若微又简单交代了几句保重的话,和父女俩告别后,就让朱瞻基带着自己尽早回去。
幸好朱瞻基在宫外的私宅离紫禁城也不是很远,骑在马上,小半个时辰的工夫胡善祥就被朱瞻基送了回去。
“真的不用我去举荐你吗?”
离去前,朱瞻基明显还很是依依不舍的,想到胡善祥还没有将名字上报,身后也没有推荐的人,还是问出了一路上重复多次的话。
“不用。”胡善祥再再再次拒绝。
“你要是亲自举荐,所有人不都知道太孙妃被内定了,到时候我就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怎么解释都会被当做是故意炫耀,到那时我就是长了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朱瞻基想了想,问道:“那你准备找谁推荐?要不,我去找我爹或者我娘?”
太子和太子妃?这两人倒是好人选。
想了想,胡善祥还是摇头拒绝了朱瞻基的提议。
“这是你的婚事,太子和太子妃作为你的亲生父母虽然有推举权,但最后还是要皇上一锤定音,若是让太子和太子妃举荐我,你不怕汉王或者赵王过来横插一脚,把这件事搅黄了?”
一听到汉王和赵王有可能故意过来捣乱,朱瞻基也有些犹豫,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的提议有些不靠谱。
见朱瞻基有些失落,胡善祥忙安慰道:“放心了,这件事我会安排好的,你就等着我参加太孙妃参选的好消息吧。”
“你准备找谁来推荐?”
朱瞻基想了想,也没有想出来胡善祥还能找谁来办这件事。
胡善祥整日跟在胡尚仪身边做事,身边交好的大多都是宫女和太监,唯一一个亲近的长辈也就是胡尚仪,可胡尚仪哪怕是五品女官,也是没有资格推荐秀女人选的。
“秘密。”
没有说太多,在事情没有办妥之前,胡善祥一向口风严的很。
见问不出可所以然,天色也不早了,怕胡尚仪真的派人出来寻她,胡善祥忙推着朱瞻基让他赶紧离去,省得被人瞧见从而传了闲话出来。
回去住处的路上,胡善祥默默地思索着自己能找到的可以推举自己的人选。
这十年,在胡尚仪的教导下,胡善祥谨言慎行、紧守宫规,熟悉的人大多也都是女官和宫里的宫女、太监,一时间对能找到的可以推荐自己的人,还真是两眼一抹黑。
太子和太子妃不能找,宫里的后妃自己也不太熟悉,姑姑吗?有没有足够的身份,没资格推荐人选。
汉王和汉王妃?
或者赵王妃?
胡善祥摇了摇头,她和两位王妃都不熟,没有什么交情,也就借着帮尚仪传话的机会见过几面,对方看在她是胡尚仪养女的份儿上才会给她几分薄面,勉强对她有个笑脸。
她胡善祥若是找这两人推荐那不是上赶着找笑话吗?
不成不成。
但如果反其道而行呢?
汉王和赵王一向和东宫不对付,无论朱瞻基到时候选择谁做太孙妃,汉王和赵王肯定都会在中间横插一脚,不管能不能成功,也一定会借着这个机会给太子爷一个没脸,给太孙朱瞻基一个好看。
充分的给他人表明一个态度:我不好过,那你们也别想痛快。
损人不利己,说的就是这两个人。
找谁好呢?
真是头疼。
胡善祥苦恼的敲了敲额头,感觉实在是烦的很。
或许是幸运终于开始眷顾胡善祥了,在和孙若微姐妹相认没过几天,让胡善祥烦恼的推荐人选自己就歪打正着的赶着送上门来,倒是给了她好大的惊喜。
或者说是惊吓?
……
“你确定看到孙愚父女俩和朱瞻基在一起吗?”昏暗的房间里,皇甫云和略带急促又恼怒的声音响起。
“属下亲眼所见,并且安排接手古玩行暗桩的那对父女也被人给抓了,至今没有消息。”来人恭敬地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皇甫云和恼怒的扔下手中的书籍,带着杀意的说道:“那处地点已经废了,尽快派人将他们父女俩灭口。”
“是。”来人行礼后,就想退下。
“慢着。”徐滨见状,忙伸手将人拦住,带着迟疑地说道:“事情还没有到这种地步,或许他们有什么苦衷呢?”
“苦衷?能有什么苦衷,我看他们就是被策反了,准备用我们的项上人头做投名状,向朱瞻基换取荣华富贵。”皇甫云和狠狠地说道。
皇甫云和的猜测徐滨是不信的,为了复仇,他们废了千辛万苦才接近汉王朱高煦,试图挑拨朱棣的儿子们互相残杀,好在其中浑水摸鱼,趁着乱世重新复立建文皇帝。
好不容易才说服了汉王,准备在这几日内和赵王一起趁着京城换防好趁机谋反,他们也可一拥而上将朱棣一脉一网打尽。谁知临了临了,汉王竟然被朱瞻基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他徐滨可不信这其中没有朱棣的首笔,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屋漏偏逢连夜雨,花钱养了十年的靖康遗孤竟然被策反背叛了他们。
皇甫云和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尽快将人灭口,最好不要被朱瞻基顺藤摸瓜的找到此处。
还有,也不知道他们泄露了多少消息,只怕此处暗桩已经报废,需要尽快转移的安全的地方。
不能等了,需得尽快再次想办法撺掇汉王起事,否则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