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什,什么?”年过五旬、胡须发白的老宰相眼睛瞪大,差点没忍住用手去掏耳朵。

他刚刚没听错吧?

方才全部低头、也知道割地赔款丢人的文武百官,齐刷刷抬起了头,眼里明晃晃的都是惊疑不定。

慕姝冷笑了一声:“宰相大人年纪大了,听不清了?”

“也是,都头脑昏聩到想要卖国尚且洋洋得意,哦,不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不是我大慕的朝臣,是周国的走狗!”

这话,实在说得难听。

而且,是一顶太大的黑帽子。

满朝文武哪怕对女帝并无敬畏之心,但在这紫宸殿上,天子一怒,瞬间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臣等冤枉,陛下明鉴!”

作为被慕姝直面叱责的矛头,老宰相面前一黑,毫不夸张地,站在原地的身形晃了几晃,急促地喘息了许久,才勉力从嗓子眼里发出一点声音:“陛……下……冤……枉!”

慕姝没有理他,而是视线一转,注意到在一旁记录的官员也已停下笔触,额头沁着层冷汗,似乎不知该如何下笔。

“你叫什么名字?”她目光直直射向这位官员。

众人屏息,不知陛下问的是谁,悄悄抬起头。

那位官员也是过了许久,直到被一旁的太监用拂尘轻轻拍了一下,才猛地站起身,正和慕姝冰凉的视线对上。

他年纪不大,今年不过二十有三。

“臣翰林院修撰,林正风。”

哦,古代的翰林院修撰,遵循传统,基本都是由新科状元担任,这位状元看着年纪轻轻,已是难得。

慕姝点了点头,突然问了句众人不知所以的话:“记录朝会,编纂史书,最重要的是什么?”

林正风面色肃然,恭敬回道:“臣斗胆,以为是:公正记事,秉笔直书。”

慕姝没有说话,盯着林正风的一双美目清泠泠的不含一丝情绪,仿佛能将人看得无处遁形。

良久,她才点了点头,眉眼微弯,露出了自今日上朝的第一个笑容。

“说的好!林爱卿,请记住你的秉笔直书,将朕刚刚说的一字一句都要巨细无遗地记录下来。”

“接下来,让我们听一下宰相大人,还有诸位方才仗义执言争论着割地赔款、给周国上贡的大人们,要怎么证明自己是大慕朝臣,而非周国走狗。”

从头到尾,慕姝的语气甚是平和,可话里的讥诮令人无地自容。

“林爱卿快坐下,拿起笔,一字一句,以后都编到史书上,可千万要让后世人清楚知道,说话之人姓甚名谁,‘万古流芳’。”

这一句,将所有不忿想要辩解之人,钉在了原地,锯上了嘴。

难道提议割地赔款之人不清楚,这是一件不光彩到,不用后世流传,就往外到大街上一喊,恐怕都要被人唾弃至死?

没人愿意背负上这样的骂名。

但,明明大家都觉得这是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啊。

哦,有些主战派,自先帝时期,就被打压得冒不了头,此时也没有什么话语权。

陛下这说的是什么话?

虽然,是不太光彩,但也是为了减少无谓的伤亡,让大慕百姓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啊。

古人云,韬光养晦,大慕如今实力不济,正该休养生息、以备后用。

但,所有人憋红了一张脸,暂时没人愿意做第一个上前“辩解”之人。

慕姝冷眼扫过,轻轻吐出一口气。

或许作为一个初来乍到、对局势完全判断不明朗的外来者,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至少当下不要打草惊蛇,暗中观察,摸清全局之后再下判断。

但,同样一句话。

作为一个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甚至昨天才敲下了毕业论文最后一个字的大学生,未来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

听到割地赔款这几个字,她只感觉从心底深处、从浑身的血液中燃起了一把火。

更别提这群大臣软弱到仗都没打就想要认输,上贡。

晚清都比这多了几分血性!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噢不,应该说正义发言。

反正,她现在这具身体,是这个慕氏王朝唯一的皇室,就算是个傀儡皇帝,反正本来也没什么权利,当个吉祥物她也不会死。

慕姝看着跪了满地,许多大臣从脖子根处露出的一片不知是羞耻还是气愤的红晕,只有站在最首的那个摄政王没有跪,此时眼里泛着危险的光芒,冷冷地看着她。

对此,呵呵。

有这个眼神,不如去战场上做贡献,在这儿吓唬谁呢?

当然,这只是腹诽,慕姝还是,稍微有点识时务地没有去挑衅。

她随手扣着龙椅之上活灵活现的龙眼,摸着还挺圆润光滑。

然后,轻轻发声:“怎么没人说话啊?”

方才跳得最欢的“主和派”身子发抖,没人出列。

当然,寥寥几个“主战派”也是身子发抖,不知道怎么了,也没人出列。

慕姝抬起眼,“是大家都承认了自己是个……”

“陛下!”终于,缓过气来的老宰相为了不再听到那句刺耳的“走狗”,慷慨就义一般出了声。

他面部的皱纹在此时都深了几褶,“陛下,臣等也是无奈之策,提出这般建议,没人比老臣更痛心。”

“老臣十六岁入朝,为官三十八载,随大慕走过三朝,如今一条腿都要迈进棺材了,若是一定要让人来背这骂名,便让老臣来吧。”

呵,好不要脸。

口口声声都在强调自己为官半生,劳苦功高,资历深,有大义。

果然,听到他这么说,许多大臣默默红了眼眶,用敬佩的目光看向宰相。

慕姝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身体往前倾了倾,语气疑惑:“宰相大人,您准备背几次骂名呢?”

“啊?”宰相再一次,完全不能理解新任女帝不知所以的问话。

“假如啊,愿意背上骂名的宰相大人亲自去了边境,与周国使臣洽谈,假如啊,周国使臣大发善心,要了十座城池,六百万两白银,愿意再停战八年。”

“第一次。”

慕姝笑眯眯的,但谁都能从那笑中品出几分凛冽的寒意。

“对了,刚刚说着没钱的是哪位大人,是户部尚书吗?林正风,记一下。”

“户部尚书,您一定是能拿出这笔钱的,对吗?哪怕赈灾不够,但赔款就有了。”

户部尚书浑身一凛,嘴里发苦,脑子发晕。

所有人一瞬间都呼吸加重了几分。

十座城池,六百万两白银,这怎么可以!

但诚如慕姝所说,谁都没那么天真,会觉得周国能够好说话,甚至这也许是最小的代价。

然而,还没完。

慕姝继续说着:“然后过了几个月,周国退兵。”

“嗯,看热闹看得开心的宣国心里有了想法,原来只要让士兵们运动运动,跑到边境待几天,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十座城池,和六百万两白银。宣国也非常好心,他们也只要十座城池、六百万两白银。”

“宰相大人,第二次。”

“唔,然后,再假如周国和宣国都是大好人,全天下最守诚信的善良人,与我大慕再停战八年。”

“八年后,宰相大人身子还硬朗吧?还可以背上第三次,第四次……再八年……”

慕姝看着殿上大部分朝臣青紫交加的面色,没有再说。

老宰相脚步踉跄,腿软地跪坐在了地上。

如此失态,一时竟无人去扶。

“众爱卿,是真的没想到,还是不肯去想?”

赤裸裸的,揭下满朝文武的遮羞布。

一时之间,朝堂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奋笔疾书的林正风手腕发抖,笔下俊秀风骨的字迹却没有分毫凌乱。

一字一句,秉笔直书。

慕国有多少座城池,一年国库收入多少万两白银?

不是想不到,是没人愿意再想,不敢去想。

摄政王的手也在颤。

但他们这些人,全国的权力中心,除非慕国皇城都已失守,又怎能影响到他们的快活日子?

无非是,睁眼装瞎,自欺欺人。

可,这个揭下他们遮羞布的,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帝,面上凭什么扬着这样的怒气?

成呈在站在百官之首,身躯傲然,语气非常温和地开了口:“那依陛下之见,该当如何?”

将皮球踢了回去。

慕姝忍着抽痛的额角。

是啊,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大学生,只在历史书上听过几次著名战役,知道一些千古明君的斐然政绩。

去和这些人说,历史上的战神,霍去病八百杀两千,唐太宗三年定突厥,我军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我们也可以?

是哦,她面色一僵。

有两种情况,确实,战无可胜。

第一种,对方有战神。

第二种,对方武器逆天。

应该不会这样吧?

想到这儿,慕姝抿了抿唇,语气仍是冰冷地问道:“周国的武器和我大慕有何不同?”

啊?

众朝臣愣了愣,还是由年纪比较大的曾经确实上过战场的昭勇将军站了出来:“启禀陛下,周国的武器和我军并无不同,都是弓箭、剑、砍刀、枪戟……”

“只是周国人力气大,他们的将士从小吃牛羊肉长大,个头几乎都比我们高上大半头。”

慕姝打断了他:“不用说了。”

她顿了顿,“周国有战神吗?”

啊?

兵部尚书有些不解:“何为战神?”

慕姝冰冷着脸解释:“战神,即为百战百胜,攻无不克。比如,八百个人杀两千个人,五万大军反杀十万大军。”

兵部尚书倒抽了口凉气:“怎么可能有将领能做到这般?那是天神下凡吧!”

“周国是有几位将军行军打仗厉害,但也万不到这种地步,相同兵力下,我大慕也不会任由宰割,大概,就是,十万对十万,大慕肯定输。”

慕姝舒了口气。

然后,眉眼泛上不解:“那朕属实不明白,武器相当,兵力相当,缘何次次战败?甚至,怕到不敢出兵?”

“昭勇将军,我大慕的将士是每一个都敌不过周国的将士?是只有个头比周国将士高的将士才会赢?昭勇将军能够胜过所有比您个子矮小之人?”

昭勇将军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吐不出:“倒也并非如此,只是大致如此。”

慕姝冷冷摆了摆手:“既然并非全然如此,有个子矮小之人能打赢,缘何其他个子矮小之人不能打赢?”

纯粹的pua,没有道理,但又没法反驳。

“既然知道力气不够,没有人想过改良兵器?”

“老祖宗能从石头造出弓箭,拿着弓箭和拿着石头打仗,谁赢谁输不用想。”

“都输了这么多次,诸位爱卿,就没人有办法,再造出个如同弓箭之于石头,什么之于弓箭的物件?”

在朝武将、工部官员瞪大了眼,想直呼荒唐!

慕姝叹了口气:“当然,朕知道,这般是强人所难。”

“朕只是打个比方。”

“我们慢慢说。”

“户部的尚书大人……”她语气慢吞吞的,换了对象,望向户部尚书的目光清澄,眉眼如画,不负从前公主的美貌之名。

但被点到名的户部尚书浑身一抖,恨不得晕过去。

就是属于,知道这位女帝有些胡言乱语,大放厥词,但一下子又无法反驳,似乎有些可行性。

但,怎么可能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