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裴寻今望了过来,解玉瞳孔一颤,但他并没有挪开视线。
他踩着河间的石块跳到了对岸,而后径直走向裴寻今。
浓重的夜色沉进他的眼眸中,解玉问:“你们在干什么?”
裴寻今压低了声音:“小耳师兄刚睡着,我正要唤醒他。”
解玉脸上却浮现出不快,看两人靠在一起更是碍眼。
他话中带刺:“我竟不知什么觉还要靠在别人肩上睡?你们才认识多久,就已亲近至此了?”
恰好走近,他佯作无意往前一跌,手恰好推在小耳肩上。
后者遽然从梦中惊醒,往后一仰,险些直接跌倒。
他勉强稳住身子,失焦的眼中还余留着些许恍惚。
等将他推醒了,解玉才觉自己的行为有些失控。
但做已是做了,他向来任性,也不后悔,而是一瘸一拐地往前迈了两步,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抱歉,小耳师兄。我本看见寻今,就想过来打声招呼,毕竟跟她也有同入山门的情意在。却不想白日里练剑伤着腿了,一时没站稳,不小心推醒了你,你不会怪我吧?”
小耳不晓他的性子,自然听不出他这话里的刺儿,当下从惺忪中扯出宽慰笑意:“宗内功课繁重,小师弟初入宗门,不适应是自然,我又怎会责怪。”
解玉在心里暗骂一句虚伪,面上却还是客气的笑。
“师兄,我这腿实在疼得厉害,不知可否请师兄腾个座儿,也让我歇一歇?”
小耳一怔。
这凉亭内有四座,除了他与裴寻今坐的这处,也还有三处,他怎的偏往这处挤?
但他并未思虑多久,便起了身,将位置让给了解玉。
“小师弟无须客气。”
解玉却没直接坐下,而是望向了裴寻今,话里冒着酸气儿。
“我无小耳师兄那样招人喜欢,腿又不方便,坐你身边不打紧么?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裴寻今却还在想他腿伤的事。
今日他们练剑是累了些,光是作为基础训练的跑步,就绕着南界一山丘跑了十来转。
可看刚才他跳过溪涧石块的样子,也不像是腿疼啊。
目下解玉将话题推给了自己,裴寻今这才回过神。
“当然不打紧。”
见着他那抹着一尾湿红的眼角,她想依着这小殿下的娇贵身子,腿疼概是真的,只不过刚才强忍着罢了。
按着现在,他对她的好感度应当还没多少,又哪有说谎的必要?
况且,若非腿真疼,又怎么会专门跳过一条河来找椅子坐?
这般想着,她往旁边挪了些,道:“若是腿疼,便快坐着歇息罢。”
“你扶一扶我。”解玉伸出一只手,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我怕摔倒了。”
这回还不等裴寻今站起来,一旁的小耳师兄便搀住了他那条垂着的胳膊。
“是师兄疏忽了。”他脸上带着真切的歉意,“小师弟,你又何须妄自菲薄?你为人爽快,又天赋异禀,师门上下喜欢你的人不少。”
这便是在回应解玉那句“无小耳师兄那样招人喜欢”。
解玉被迫搀扶着坐下,脸上的笑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要你扶了吗,便忙着伸这手。
“嘶……”坐下时,他轻吸了口气,手按在右腿膝盖骨处,有意无意瞟了眼裴寻今,道,“这腿怎的越发疼了——寻今,你上回给我擦的那药还有吗,那药效果很好,不知道管不管用。”
裴寻今:“有倒有,不过那药是防止伤口生脓的,也不知在你这伤上有无用处。”
“这样啊,那大抵是无用了。”解玉沉思一阵,而后转过身望向小耳,笑容一派爽朗,“先前入宗试炼,我叫毒虫咬了,寻今特意去帮我找了药,效果好得不行。”
他将“特意”二字咬得尤为重,但小耳师兄听了,却只格外正气地一笑:“若看到师弟师妹如此友爱,仙长定然高兴。眼下雅胜斋只有你我,外加陶挽师妹四人,定要相互扶持,上下一心。”
这下不光是解玉提不起笑,连裴寻今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勉强。
雅胜斋只剩四个弟子,确然比之前清净了不少。
可关键是,这四个弟子其中两个是为了偷秘籍潜伏其中的妖族卧底。
二分之一的概率,说出去谁信?
也是小耳的这句提醒,让她有了新的打算。
虽说系统从没说过完成任务的时限,但一直磨磨蹭蹭的必然不是长久之计。
现下还在南院,出入的大能不多,原主修炼又并非是走的邪门歪道,妖息纯然,暴露身份的风险极小。
可一旦有人验了她的内丹,或是她哪日不小心化出了原型,那她便不得不离开青斗宗。
如此,不仅会减少与四个男主的交集,而且在一向坚守正道的大师兄那里积攒的好感度就算是全废了,再严重一些,怕还有被追杀的生命危险。
因此,她要么就想办法找到真男主,再一心一意地攻略。要么就尽可能将好感度攒多一点,这样即便不知道真男主是谁,打出“he”结局的可能性也会高一些。
而眼下,第二种才是最可行的方法。
三人在亭中没坐多久,便往回走了。
见解玉脚步迈得慢,裴寻今忍不住问:“可是腿还疼?”
“倒也还好。”解玉眼神晦暗,“不过是膝盖像被刀子剜过一般,无碍。”
被刀子撬了还无碍?
裴寻今睁大了眼看他。
“那你好厉害。”
她由衷说道。
不愧是妖族的小殿下,连这般疼痛都能忍着,要是她,早就抱着膝盖四处乱蹦了。
“……”解玉神情一僵,“其实还是有些疼——”
“师弟的确厉害。”他的找补没说完,话便被小耳接了过去,“当日我不过是腿上受了一百鞭刑,便疼得动不了。如此一看,无论心性,还是天赋,都要差小师弟一截。”
解玉一口气憋在了心里,上不上,下不下。
好半晌,他才勉强挤出笑:“师兄谬赞,我不过是话说得夸张了些。”
等一进南院,互相道了别,他又跛着腿趔趔趄趄地走了几步。
等在暗处抿着唇心恼了一番,他才拿余光一瞥——
那二人都已经不见了。
见此,他脚一蹬、腿一伸,每一步都迈得是意气风发,哪里还有方才撇脚跛腿的模样。
***
裴寻今虽已打定了要多攒攒好感度的主意,可好几天下来,却连南院都迈不出一步。
那小耳师兄所言确为实话,雅胜斋的功课繁重到简直让人喘息不得,每日天不亮便要早起跑步,而后就是朝着太阳挥剑、结印、画符、挥剑……
之前人多,她说不定还能抽空摸鱼,可现下斋里只有他们四个,带课的师兄师姐眼珠子一滚便能瞟见他们,连挥剑的幅度出了些微差错都能指出。
更可怕的是,由于她早上爬不起来,每日都是最后一个到。
然后就会被叫到最前排。
这跟大学专业课最后一个到,才发现只剩第一排的位置有什么区别?!
挥剑挥得多了,裴寻今便开始深刻反思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游戏打得多了还是体育锻炼少了。
有时候,她甚至想物理超度一下自己。
一整日下来,她常是还没蹦出离开南院的念头,便身子一栽——与周公共绣“睡棉”去了。
好不容易逮着空,那尚仙长又会突然出现在她身旁,神叨叨地跟她念叨“不急,不急”。
好个不急。
再不急,估摸着等她成仙了,连张最简单的好人卡都没讨到。
直到半月后的画符课上,忽打窗外飞进来一只纸叠的仙鹤。
一般在雅胜斋授课的多为内门的师兄师姐,画符课也不例外,是北界的一位周师兄。
周师兄面若满月,生来一双笑眼,走路如左摇右晃的不倒翁,看着很是喜庆。
画符时,他低着头说:“近些日子天气暖和了不少,容易犯困,还望师弟师妹们打起精神,以免课后罚抄。周师兄讲的课不如那些个前辈动听,但也会尽力而为。”
而裴寻今紧盯着那只纸鹤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半晌,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一把将那纸鹤捞了过来。
周师兄恰好抬头,见着她正在摆弄纸鹤,便笑眯眯停下毛笔,将“课后罚抄”四字忘得一干二净。
“小师妹,上课无聊也还要撑一撑,待会儿师兄送你一只大纸鹤,如何?”
裴寻今:……
谢谢啊。
她就很奇怪,无论哪个师兄师姐来上课,都当她如小妹妹一般哄着,哪位师兄姐打南院经过,也要给她和陶挽带些民间的吃食或小玩意儿。
一到课后,裴寻今便将纸鹤展开,上面只书一排字——
“雪牙伤,不善与他人交,盼君来,务望师妹玉成。”
甫一读完,她便明白这字条应是荀师兄写的。
她既讶然于师兄眼盲还能将字写得这样漂亮,又疑惑雪牙刚痊愈不久,怎的又受伤了。
正细读着字条,解玉忽地走到身边。
“你瞧什么呢,竟这般出神,我都叫你好几声了。”
裴寻今藏住字条,抬头:“没,没什么。”
解玉促狭了眸子,望了她半晌。
“下午要学御剑,你还记得么?”
裴寻今点头:“自然记得。”
“对了。”她倏地起身,“午饭我不吃了,有事要出去一趟。”
解玉自然问道:“何事竟连饭都顾不得吃了,听闻今日有你最爱吃的烧排。”
“烧排也吃不了了,是急事。”裴寻今想到他不喜荀师兄,便随意找了个借口,“昨日尚仙长说是有话要同我说。”
“就算是尚仙长的意思,吃饭也更为重要。”
“我在仙长那儿讨个便饭不就行了?”说着,裴寻今往外跑去,“帮我给丸子小师姐说一声,中午不用等我回寝舍了。”
见她跑得如兔子般,解玉心觉有趣,下意识弯了眼眸。
但忽地,他便看见一只散了形的纸鹤从她身上掉落。
解玉低笑,倒不知那尚仙长找她何事,竟急得丢三落四。
他几步上前,刚准备将字条捡起来还给裴寻今,便因那上面的字怔住了。
他仍躬着身,指尖堪堪碰着字条边沿,却不由得微蜷了一下。
白纸上的墨字清晰可见,如一把刀将他的笑划了个干净。
“尚仙长……”
解玉半阖眼眸,神情沉进阴郁,一声冷哼落地。
“好一个尚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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