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距离时裕和江莓离开觅临已经有一段时日。
大纲提交上去的后日,时泠收到编辑的微信,这回含了些夸赞的成分,大意是觉得她的想法不错。
末了,叮嘱她文中的细节要得当,尤其职业部分,不得胡编乱造。
时泠回复说好。
等真正开始码字时,她就犯了难。
网上搜寻到的资料浅显,实在不足以支撑她行文中和职业相关的部分细节。
恰巧前一天夜里祝凉发来消息,说她的片修好了,问她要不要去工作室看看。
时泠想着,机会简直不请自来。
二人约定好日子,时泠如约前往水星。
到达水星时,才发现这回和以往有些不同。
前两次来时,工作室只有寥寥几人,除去祝凉外就是前台和助理,偶尔沈薇会在。
这次刚到大门口,透过玻璃门,时泠瞥见建筑物里边晃过的一些身影。
今日好像多了些人。
时泠边想边推门,依旧是上回的前台,笑着将她迎进门,递过来一杯纯净水,“时小姐先在这坐会儿,我们老板今天有客,他有空了会下来找您的。”
“他跟我约的时候说今天不忙呀。”时泠端着纸杯抿了小口,“需要等很久吗?”
“很快的。”前台小姐的笑容礼貌温和,“这次是突发状况,老板特意嘱咐我多关照时小姐,真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
“没事。”时泠连忙摆手。
她不想白白耗费空闲时间,于是拿出随身带着的笔记本电脑,耳机连上蓝牙,随意播放首页推送的歌单,沉下心来开始码字。
约莫半小时过去,前台去而复返。
“时小姐,我们老板说让您上去。”
时泠摘下耳机说了声好,合上电脑装回包里,往肩上一挎,轻车熟路地上楼。
祝凉工作室唯一的缺点大约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太过狭窄,楼上楼下同时来人时,不可避免的会有一人需要侧身而过。
楼梯上传来自上而下的高跟鞋鞋跟与木质地板的敲击声,时泠提前侧身,以防上边的人下楼时和她撞上。
楼梯拐角,女人风风火火地往下冲。
即使时泠已经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身,却依旧不免被那人飞扬的发丝勾过脸颊。
她连那女人的面容都不曾看清,反应过来时,只剩下鼻腔内沁人地香水后调。
时泠吸了吸鼻,闻出这是无人区玫瑰的气味。
味道独特,像极了置身于开得火热的红玫瑰花田内。
时泠之所以认得,完全是因为大学时的某段时间,江莓格外钟爱这款香水,几乎一天不落地使用它。
后来连她自己也腻了,便再也没用过。
时隔几年再嗅到这款熟悉的香水味,时泠有些感慨。
仅仅一瞬,气味淡去。
时泠轻叩木门,里面一声“请进”,她闻声推门。
电脑椅恰巧转向,祝凉和进门的女人隔空对上视线。
办公室内残余的香水气味很重,以此推断,方才离去的人在屋内所待的时间并不短。
时泠微微蹙眉,关门时特意留了道细缝,确保屋内空气能够流通。
“等很久了?”
祝凉边问,边顺手推过来一个小塑料盒,里面装了些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时泠瞥了眼塑料盒里的糖果包装,不是上回祝凉为了刺激她的那种酸溜溜的柠檬糖,遂放下心来。
“还好。”她挑出一颗水蜜桃味道的,撕开包装含进嘴里,说话也变得含糊,“没见过你工作室有这么多人的时候。”
“前几天发的一条ins被推送了,很多人刷到之后找过来的。”祝凉摊手,“我也没想到。”
时泠听后随口调侃,“祝老板名气大涨,发大财时记得分我一杯羹。”
“放心,少不了你的。”
祝凉将电脑屏幕转向她的方向,鼠标递过去,示意她自己操作。
电脑屏幕上是一个文件夹,命名是她的名字,时泠操纵鼠标点进去,一系列照片缩略图排布在页面里。
等她查看照片的功夫,祝凉懒散地倚着座椅靠背,垂在扶手上的右手一下一下地敲在面上。
“我按照我的想法修了两组不同风格的,我自己没法选出更合适的,想让你替我抉择一下。”
时泠支着下巴盯着缩略图页面,文件夹里的照片一眼看去,一分为二。
一组色调明亮显眼,一组偏暗沉复古。
她随意点开一张图片。
细碎涟漪的湖面熠熠闪光,耀人眼目。
湖边少女身姿灵动,裙摆飘起,发丝拢着金光。
好一副似梦似幻的意境。
一片金黄倒映于眼底,时泠瞧得怔然。
原以为,这个色系风格已是极好看的,她关闭窗口点开另一张,一瞬间又立刻倒戈。
照片里,时泠低着头。
风吹起散发,银色头戴式耳机压住一部分乌发。
露出半边侧颜,睫羽长又翘。
耳机线牵在女人的手里,瓷白的指骨里紧握着一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mp3。
照片色调整体修得很暗,画面里的人物是唯一光点。
像是月影下的昙花一现被镜头定格住。
两组照片一一看完,末了,时泠将祝凉踢过来的皮球重新踢回去,“选不出,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的人,还是你来吧。”
祝凉轻哂:“就知道不该对你抱太大期望。”
“那你还让我选。”她晃着腿解释,“我是觉得两组都挺好看的,我都喜欢,所以选不出。”
祝凉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祝凉,刚才孟小姐交代前台让她将这个给你……诶!你有客人啊?”
办公室门被推开,探进一个咋咋呼呼的脑袋。
对方看清祝凉对面坐着的人,眼底浮现出惊喜,招呼也不打地径直走入,“时泠妹妹!好久不见。”
时泠被突如其来的热情砸得有些蒙,愣了半秒才想起问好:“沈薇姐。”
“在聊上次拍的片吗?我说祝凉不会让你失望吧!”沈薇的手搭在时泠的椅背上,语气亲切,“怎么样?”
“是挺喜欢的。”她别扭地承认。
沈薇笑得很肆意,手上拎着的东西顺势搁置在祝凉的办公桌上。
时泠余光瞥见,“沈薇姐,你们有事说的话我可以先出去。”
沈薇看了眼祝凉,又想起方才离开的那人,“也不是不行?”
“不用。”他的声调里浸着冷,“没什么好说的。”
时泠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欲望,低着头当透明人。
沈薇见状,耸了耸肩,将纸袋往他的方向推了推,“那我也没别的事了,你们俩好好聊,我那边还有客人。”
时泠目送她离开,门锁合上时,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另一个目的。
“祝凉,你缺助理吗?”
男人抛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时泠知道自己这问题突兀又怪异,掐着指尖有些紧张,“就是……”
“缺钱了?”
她扯扯唇,干笑两声:“当然不是。”
“…我如果说我最近对摄影感兴趣,你信吗?”
祝凉耸肩,“我觉得你直接说你想挖我墙角更有说服力。”
时泠只得老老实实地向他解释,自己因着写网络小说的缘故需要运用职业相关知识,于是就近想到了他,便想从助理视角切入,深入了解摄影师这个职业。
祝凉略一沉思,“可以是可以……”
听他口吻有松动的意味,时泠换上谄媚的笑,“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我尽量满足。”
男人看过来,加重语调重复其中俩字:“尽量?”
“一定!”她眨了下眼,“一定满足!”
“也没什么很严苛的条件。”祝凉操纵鼠标点了两下,而后示意她看手机。
“这里是一份入门的小知识合集,你背熟之后做个小测试,通过了就算合格。”
耍我呢?
时泠翻看着收到的长达二十页的文档,忍不住在心里咆哮。
这到底是考验她还是为难她?
果然当初就不应该对祝凉这种人抱有什么期待。
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此刻时泠为了不打自己的脸,礼貌地挤出笑容应了声好。
只不过这笑比方才的还要僵硬两分。
“助理很辛苦,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祝凉补充,“我的拍摄几乎都是需要出外景的,跟客户沟通或是现场搬运器械等大小事务,都算是助理的本职工作,我建议你三思而后行。”
“别小看我!”时泠气呼呼关掉文档页面,拎着包起身,“你放心等着吧,我时某人说到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的。”
祝凉笑得放肆,抱着臂调转座椅方向,“慢走不送。”
门重重关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一楼零星的客人包括刚刚接待她的前台一同看过来。
时泠拢了拢散落的碎发,移开视线装无事人。
目送女人离开后,祝凉转回办公桌前。
余光捕捉到桌角的纸袋,是刚才沈薇送进来的。
眸子暗了暗,多了些说不明的情绪。
他忍下想直接将它丢进垃圾桶内的冲动,动作略有些暴躁地扯开纸袋封口,将里边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桌面上。
几张皱巴巴的红色钞票,夹着几个硬币散落在桌上发出叮铃咣啷的响声。
还有一张泛白得依稀能辨认清画面的三寸老照片。
祝凉敛眸,伸手拿起那张照片。
老旧的照片里是一男一女牵着手的背影,女人偏着头,笑得明媚。
那年祝凉九岁。
那会儿的照相机还是个稀奇玩意,小祝凉第一次拿起相机,好奇地用手指抠着按键。
身边有人小心翼翼地伸手托着,生怕他没拿稳摔了镜头。
“爸爸,这个怎么玩?”
男孩稚嫩地声调带着懵懂的意味看向身边的人。
祝光辉蹲下来,耐心地教小祝凉哪个是开机键,哪个是快门键。
哪里能按,哪里不能碰。
男孩聪明,学得很快。
没一会儿就乐呵呵地指挥着祝光辉往前站,“爸爸,你去跟妈妈站一起好不好?我想给你们拍照。”
祝光辉眼底的笑意漫开,依他所言,走过去牵住自己妻子的手,骄傲地向她炫耀:“你看,我又教会咱儿子一项技能。”
梁滢偏头和他对视,目光里透着赞许。
“咔嚓”一声,小祝凉按下快门。
后来祝光辉专门跑去照片冲洗店将这张照片洗了三份,并将其中一张交给祝凉。
“这是我们凉凉拍出来的第一张照片,是很有意义的,所以爸爸印了三张,你、我、还有妈妈一人一张,你能将它保管好吗?”
小祝凉接过照片,重重地点头:“嗯!”
祝光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回忆到此,祝凉弯腰,从放在办公桌下的背包里掏出钱包。
钱包展开,左侧夹层里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这是当年祝光辉交给他的那张。
唯一不同的是,钱包里这张照片保存完好,几乎没有掉色的情况,细看甚至会发现它平整得几乎无一丝褶皱。
祝凉取出来,将两张照片放在一起。
照片色彩的鲜艳与泛白程度对比明显,究竟有没有保存得当,随意一瞧便知。
这样明显的不同,刺到祝凉心底的某根弦。
当初说这张照片很有意义的人是祝光辉,教他要好好保管照片的也是祝光辉。
可到头来,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信守承诺。
垂在桌上的手不由自主攥成拳,他的眼底溢满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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