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六月十二,襄王封疆负伤率王军深入焚水,于焚水之畔消灭察合台小北定王麾下主力六万余人,追击小北定王直至阿拉坦乌拉山,屠察合台十六城,战俘生祭长生天,斩首九千四百六十级,凯旋而还。
经此一役,小北定王萧悲隼元气大伤,与钦察汗国议和,割让城池十三座,岁贡绢十三万匹、银二十五万两、金二万斤。
皇帝大喜过望,下旨于沧浪台设宴为襄王接风,从三品及以上大员携家眷出席。
沧浪台位于帝都最高处,平常鲜少开启,足以看出皇帝对自己这个弟弟的器重。从沧浪台临窗远眺,可以看到远处阿特尔山的皑皑雪顶,焚水河绕山东去,浪头滔滔,潮水无尽,恍若游龙。
官场的规矩,向来是品阶低的先来,品阶高的后至。太子是一人之下,未来储君,他带着独孤遥,几乎是最晚到的。
太子与独孤遥两人才露面,便有无数人“呼啦”围上来,有的抬手行礼向太子讨好寒暄,有的则笑吟吟想要与独孤遥搭话。
太子早已习惯这种场面。他端着淡淡的笑,缠着佛珠的右手敛在袖中,明明正像登徒子似的,悄悄抓着独孤遥的手摩挲,表面上却还能疏离而礼貌地应酬。
独孤遥在东宫懒散惯了,有些招架不住,被各异的脂粉味儿熏得头昏脑涨,正想找个借口逃脱,身后忽然传来宦官一把清亮的嗓子:
“襄王驾到——”
太子浅苍色的眸子闪过一丝寒意。
所有人都“呼啦”跪了下去,独孤遥见状也要敛裙下跪,却被太子不轻不重抓住了手。
“用不着跪。”他说。
独孤遥内心叫苦不迭,他是你小叔叔,你自然可以不跪,可是我不行。听说襄王不近人情,冷漠嗜杀,万一他瞧着我不顺眼,要把我拖出去喂鹰怎么办?
似是猜到了独孤遥内心所想,太子笑着看了她一眼:“怕什么,孤还在,他能吃了你不成?”
独孤遥耳朵有点发热,下意识往太子身后躲了躲:“哦……”
说话间,脚步声响起,掌印太监亦步亦趋地在前头引路,来人一袭玄色织金妆花云纹过肩改机蟒袍,气度威严,身后跟着挂甲的亲卫,戾气逼得人不敢抬头——
“臣等叩见襄王殿下!”
“嗯。”封疆一把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隐约的倦怠。“都平身吧。”
他的声音太冷淡,带着不怒自威的从容,却不是独孤遥以为的“四十多岁的老头子”,字里行间皆是威压,她忍不住抬眼偷瞄。
在诸位大员避让出的窄道尽头,肃立着一个熟悉的英挺身影,身上犹带沙场杀气,单是逆光站在门口,周身的威仪就压得人喘不过气。
身经百战的襄王殿下,竟然还很年轻,看起来只有三十岁。他今天戴了赤金面具,露出线条流畅锋利的下半张脸,也许是前段时间受伤的缘故,面容隐带病色。
似是察觉到独孤遥的视线,封疆垂眸往这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旋即他一怔,深苍色的眸子中浮现出几分愕然。
独孤遥看得分明,只这一眼,封疆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
太子笑了起来:“皇叔。”
他低头合掌行礼:“皇叔凯旋,战功赫赫,侄儿先在此道贺了。”
封疆没有理会他,而是沉着声音问道:“她怎么在你身边?”
“嗯?皇叔是说魄儿?”
太子看了独孤遥一眼,恍然大悟般,执起独孤遥的手,对封疆一笑:“这是镇国公的独女凌霄魄凌小姐,侄儿很是心悦她,不日就要向父皇请旨,娶她为正妃。”
他特意把“正妃”两个字咬得很重,封疆眸中的寒意更甚。
独孤遥在一旁听着,闻言怔了一下,太子要娶她为正妃?
她悄悄抬眼望向太子,太子回头冲她笑了一下,漂亮的面皮艳若桃李,让独孤遥微微晃神:
“魄儿,这位就是孤常和你说起的,襄王皇叔。皇叔一手将我带大,恩重如山。我们即将成婚,夫妻一体,襄王殿下是我的皇叔,便也是你的皇叔。”
独孤遥有点怕封疆,在他的注视下浑身不自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地又唤了一声:“皇叔。”
封疆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他突然笑了一声,语气很冷淡:“一晃眼陵儿也长大了,不再是当初由孤抱在膝上的小皇子了。”
封疆一开口,整个沧浪台顿时冷了几分,独孤遥只觉得背后直冒冷汗,悄悄拉了拉太子的袖子。
她不想让太子和封疆硬碰硬,太子根基尚不稳定,此时得罪封疆,得不偿失。
哪知,太子和封疆都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两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落到她抓着太子袖角的手上。
独孤遥一时尴尬,倒是太子轻笑出声,一把拢过她的手握在掌心,放在鼻下轻轻嗅着。
两人毕竟还没有婚约,独孤遥收手也不是,任由他抓着也不是,正进退两难之际,外头又一次响起通传:
“皇上驾到——”
独孤遥忙趁机抽出手,脸颊发烫,敛眉跟在太子身边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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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宴之后,便是觥筹交错,刀光剑影。皇帝坐在主位,封疆坐在他左手边,太子与独孤遥坐在右手边,低头不见抬头见。
起初独孤遥还有些紧张,可是从开宴之后,封疆再也没看她一眼,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独孤遥看着他漠然的侧脸,突然恍惚了一下,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难道她失忆之前,本就是哪家贵族的女儿?可是她在大都这么多日,各家王孙贵女熟络走动,却没有听说谁家丢了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儿。
她开始努力回忆,试图抓住脑海中那个一闪而过的片段。
紧接着,头骤然痛了起来。
一旁的太子察觉到独孤遥的异样,转头看向她,微微蹙眉,抬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这是怎么了?”
“……头痛。”独孤遥小声说,下意识地往太子那边贴了贴,“好痛,要忍不住了。”
顺着独孤遥的目光望去,太子的视线落到封疆身上。封疆的面前跪了好几个大臣,都想向他敬酒,封疆却毫不在意,漠然望着窗外阿特尔山的山顶。
太子抿了抿唇,看着身边容色苍白的小姑娘,声音难得放轻了几分:“难受就不要强撑着了,孤带你回宫。”
独孤遥还记着今晚宫宴:“我,我自己回去就好,你提前离席,襄王殿下会不会记仇啊……”
听到“襄王”两个字,太子容色一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哄她,“随他记去,记恨孤的人多了,若能报复孤,才是他的本事。”
独孤遥怔了一下,慌忙抬手就要去捂他的嘴:“你不要说出来……哎?”
微凉的指尖忽然落在她的额角。注意到小姑娘愕然的目光,太子耳尖微微发红,装作不耐烦道:“孤说没事就没事,头痛还想的这么多,活该你痛。”
他嘴上说得狠,手上却一点力都舍不得重了,笨手笨脚学着当时独孤遥给他按揉的手法,慢慢为她揉着。
太子是一人之下的王储,之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穴位也找得不准确,独孤遥却难得乖巧,任由他为自己按揉。
“看见他就不舒服,那以后就不见他了。”
太子声音有些不自在,“……这次是孤不对,孤保证,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他又问:“好点没有?”
独孤遥点点头。太子松了口气,拉着她的手起身,向皇帝和封疆行礼:“父皇,皇叔,儿臣身子有些不适,先离席了。”
皇帝自然是允了。封疆没有说话,淡淡望着两人交叠的手,一双苍色的眸子隐藏在面具的阴影下,看不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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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宫宴上的事情,很快就在大都传开,都说镇国公好福气,女儿要做太子妃了。
这其中,艳羡的居多,自然也有生了旁的情绪的,比如首辅嫡女付锦溪。
那日午后,独孤遥正躲在湖心亭看话本子,宫女突然通传,说付锦溪付小姐求见。
独孤遥目不转睛:“不见。”
从宫宴回来之后,每日求见她的人骤然多了起来,都是想巴结未来太子妃的。独孤遥最烦应酬,况且她对权数之事半分兴趣也无,便悉数全都推了。
宫女衔命下去,一会儿又回来了:“小姐,那付小姐说,如今她身陷囹圄,求小姐救救她。”
独孤遥翻了一页,不为所动:“不见。”
宫女一会儿又回来了。这次,她有些为难:“小姐,付小姐不肯走,还在宫门口大吵大闹,说要死在这里。”
“她在东宫门前闹?”独孤遥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放下话本,微微蹙眉,“请进来吧。”
平心而论,付锦溪如何,独孤遥根本不在乎。就算是付锦溪真的一头撞死在大门前,那也是她自己不惜命,与独孤遥无关。
但这里毕竟是东宫,付锦溪真的闹起来,东宫势必卷入其中。如今封疆虎视眈眈,独孤遥不想给太子留下话柄。
付锦溪很快进来了,她发髻散乱,金钗半垂,全然没有了惜时高傲张扬。
见到一袭白衣、端坐在高位、众星拱月的独孤遥,付锦溪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她恭恭敬敬跪了下去,将恨意藏在眼底,换上楚楚可怜的声调:“求小姐救救我。”
独孤遥蹙眉:“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父君被兵部弹劾贪墨,求小姐在太子面前为父亲求求情,他真的没有做过这些事……”
付锦溪身子颤着,脊背伏低,与当初闯进乾元殿的高傲,判若两人,“太子最喜欢小姐了,求小姐与殿下救救我们家……”
独孤遥一听,心下了然。太子先前说过,付家将倾,襄王要出手整治付家了。
“兵部弹劾付阁老,你应当去求兵部的人,来找我没用。”独孤遥居高临下地瞧着她,“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后宫不得干政,你这是把我往火堆里推。”
“凌小姐……”
“行了。”独孤遥漠然起身,“送客。”
变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独孤遥走过付锦溪身边时,她突然猛地站起来,一把用宫绦套住了独孤遥玉白的颈子!
作者有话要说:摄政王:老婆
遥遥:皇叔好!!(超热情.jpg)
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