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公主。
与独孤遥相比,她们有着云泥之别。乌雅公主名唤封如,出身高贵,父亲乌兰亲王是封疆的皇叔,她与封疆两人自幼相识,有一起长大的情谊。
她知道封疆的一切习惯与喜恶,百依百顺;为了她,封疆曾带兵踏平察合三城,只为寻到她想要的螺黛。
他这双握惯权柄的手,能够为了乌雅公主倾覆王城,同样的,也能将独孤遥置于死地。
独孤遥当时太傻太天真,信了封疆的允诺,以为他能护自己一世。可是却没有想过,在心爱的人和玩物面前,他注定是要偏向爱的人。
是独孤遥自不量力,以为他真的喜欢自己。
若是早就知道封疆喜欢乌雅公主,她断然不会自讨苦吃,跟在他身边整整四年,肝肠寸断,不得善终。
可是她就是这样可悲的人,当初封疆只施舍了一点温暖,她就傻兮兮地把自己托付给了他。
独孤遥的母妃去世很早,宫里只有她和哥哥独孤辽相依为命。两个没有母亲庇佑的孩子,长起来吃了很多苦,独孤辽想要变强保护妹妹,十五岁就跟着王军去沙场厮杀。
独孤辽再宠爱她,大部分时间也不在宫中,不得不在外征战。独孤遥的童年,是在后宫嫔妃的冷眼和排挤中度过的。
直到遇到封疆,他给了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独孤遥刚嫁过来的时候,并不会说钦察语。头几个月里,底下的仆役欺负她语言不通,当着她的面编排为难她,说她不过是个宠物而已,过几天玩腻了,就会被送给别的王爷。
独孤遥听不懂,却能看出他们讥诮的神色,和不屑的语气。她忍了又忍,一日终是气急,要责罚这几个仆役,却无人听令。
这些仆役置若未闻,在她面前有说有笑。
“就凭她,还想教训咱们,真是不自量力。”
“王上将她纳进屋里,还就真把自己当个角色了?”
“呵,不过是个消遣的玩意儿而已……”
宝音看不惯上前,还被他们反手打了一巴掌。
正僵持不下,封疆回来了。
他容色未变,漫不经心下了杖毙的命令。这些仆役登时慌了,哭天喊地,求王上开恩。
独孤遥有些看不下去,悄悄拉了拉封疆的袖子,“王上,是不是有些太严格了?”
封疆垂眸,看着那双抓着他袖角的柔荑。独孤遥后知后觉,受惊地松开手,却被封疆反手抓住。
“你们运气好,王妃心软。”他漫不经心道,“下去领罚吧。”
他话音刚落,府兵将人拖了下去。封疆坐在主位,把玩着小姑娘的手。察觉到她手心微微的湿意,他低声笑起来,“王妃怕孤?”
独孤遥结结巴巴地反驳:“才,才没有!”
封疆唔了一唔,半眯着眼,忽然用力一拉,小姑娘重心不稳,跌进封疆怀里。
独孤遥惊呼出声,呼吸之间皆是那人霸道凌厉的龙涎香气,便听见封疆懒洋洋道:“以后孤教你说钦察话。”
他等了等,却没听到独孤遥的回答。
低下头,看着小姑娘紧紧抿着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孤知道你委屈,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独孤遥怔了一下,深深吸气,却还是嘴硬,“我,我才没想哭……”
嘴上说着,那哽咽的声调却把她出卖了。
封疆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手勾起小女孩小巧精致的下巴,“你这样扁着嘴半哭不哭,就不好看了。”
独孤遥来了脾气,她胡乱抹一把眼睛,直起身对封疆气鼓鼓道:“我才没有!我最好看了!”
封疆怔了一下,旋即笑出声:“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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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件事后,封疆回府的次数多了起来。听宝音说,封疆先前军务繁忙,常常住在军营数日不归,如今纳了独孤遥,便搬回来住了。
他很惯着独孤遥,允许她出府,带她去军营演武,还赐给她蒙方进贡的战马,这样他忙起来没空陪她时,她可以自己出去玩。
直到封疆第一次带她去宫宴,独孤遥才知道,原来不仅府里的仆役觉得她是个宠物,大都的贵族们也瞧不起她。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独孤遥正低头喝汤,不远处忽然传来一把醉醺醺的黏腻嗓子:“岱钦,你身边这个小玩意儿,长得真是好看,水灵灵的,愿不愿意借给皇叔玩一玩?”
岱钦是封疆的钦察语名字。
独孤遥愕然抬起头,正对上乌兰王那双苍老猥琐的眼睛。
乌兰王是封疆的叔叔,也是乌雅公主的父亲。乌雅公主那时嫁给定国公做填房,乌兰王正春风得意。
封疆也笑起来,他把玩着牙牌,看都未看独孤遥一眼:“皇叔老当益壮,都是要做外公的人了,难道还想给乌雅添个弟弟不成?”
话音方落,所有人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
乌兰王乐得不可开支,手里的酒盏一摔,就摇摇晃晃冲独孤遥走来。
在满堂哄闹中,独孤遥并未说话,而是抬眼定定看着封疆,直起身,在他耳畔轻轻说了一句话。
封疆笑着看了她一眼,苍色的眸子却没有一丝温度:“你敢。”
独孤遥回以温婉从容的笑:“那王上可以看看,臣妾到底敢不敢。”
她说完这句话,就主动站起身,迎向乌兰王。封疆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
乌兰王笑着揽过独孤遥的肩头,戴满珠宝的老手发着颤,很不怀好意地上下摩挲。他甚至等不得散席,便问皇帝道:“皇上,那观澜殿,可否借老臣一用?”
席间的大部分男人都笑了起来。
皇帝笑着应允。
封疆静静看着这一切,什么都没有说。
钦察的祖先曾是游牧一族,女人更像是一种财产,买卖交换是常事。高祖皇帝定国改制,这种不好的风俗稍有遏制,但在贵族中还是十分常见。
更何况,只是个进贡来的小玩意儿而已,谁家王府里还没有几个和亲送来的小公主,权贵们都是交换着玩弄,早就习以为常。
有几个老臣借着酒劲,问封疆,乌兰王玩够了,能不能借给他尝尝。
封疆冷冷抬起眼,眼中的寒意凌厉如刀,问话的人立刻酒醒了八分。
席间一时又静了下来,皇帝漫不经心地看了封疆一眼,示意宫女去为他将酒斟满。
变故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有个小宦官,满手是血,跌跌撞撞跑上来,吓得话都说不利落,“乌,乌兰王殿下!殿下遇刺了!”
满座哗然。只有皇帝身边的太子轻笑出声:“皇叔养的这个玩意儿,还挺烈啊。”
封疆勾起唇,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起身往观澜殿走去。
太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也跟了上去。两人离开后,其他人方如梦初醒,匆匆忙离席往观澜殿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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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澜殿殿门大开,宫女太监在外头跪了一地,御医进进出出,不断有内宦端着血水往外跑。
封疆扫了一眼满地伏跪的脊背,拎起前摆,径直走了进去。
独孤遥被人按着,跪在大殿中央。她前襟溅满了血,但是衣衫完整,头低着,看不清神色。封疆随手关上殿门,在她面前站定,淡声道:“松手。”
侍卫犹豫了一下,“王上……”
“孤说,松手。”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是让人无端发颤。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还是松开了独孤遥。
封疆蹲下身,把手伸给独孤遥,“起来,孤带你回家。”
独孤遥身子震了一下。她低着头没动:“王上又要把我送给谁?”
“谁也不送。”封疆难得很有耐心,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做得很好,这才是我的王妃。”
独孤遥闻言,猛地抬起头。
“我用花瓶把你叔叔的头砸破了,”她说,语气是很古怪的平静,“还把剩下的瓶身扎进了他肚子。他可能会死。”
“我知道。”他轻声笑,“他早就该死了。”
说着,他很有耐心地执起独孤遥攥紧的手,温柔地掰开她的手指。一枚碎瓷片正静静躺在她的掌心,她握得那么用力,锋利的边缘割开手心,血流如注。
“我都想好了。”独孤遥轻声说,“你要是进来之后,还想把我送人,或者是要罚我……”
封疆饶有兴趣地接话,“你就自戕?”
“不。”独孤遥慢慢抬起眼,望着封疆,笑容灼灼如桃夭:
“我就杀了你。”
她以为封疆会动怒,但是没有,他笑了起来,是那种很开怀的笑。抬手把小姑娘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他垂首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你做得很对,我的小女孩。”
他俯身把她抱了起来,“我带你回家。”
第二天,乌兰王就死了。
他这些年纵欲过度,身子早就亏空殆尽。独孤遥下手稳准狠,千年参汤灌了一碗又一碗,但当天夜里老头子还是断了气。
乌兰王只有一个女儿,就是乌雅公主。没有儿子继承王位,他死后,手里的兵权也散了出去,绝大部分给了封疆。
虽然乌兰王死得并不光彩,但他到底是皇帝的叔叔,总有人不识趣地上书,要求独孤遥杀人偿命。封疆悉数挡了回去,闹得最厉害的一个赐了杖毙,从此再没人敢提这件事。
封疆与乌兰王积怨已久,但乌兰王身居高位,并不容易扳倒。
送个女人给乌兰王,若是个软性子,死了也就死了,一个消遣的玩意儿并不值得可惜。若是个烈性子,除掉乌兰王,那就是上上解。
独孤遥后知后觉,自己是给封疆做了枪,替他杀掉碍事的乌兰王。但是她不是很在意,封疆对她很好,她不介意被他利用那么一两次。
而封疆,在这件事之后,也确实再也没有说过要把她送人。
几个月后,就是独孤遥的生辰,他特地从军营赶回来,为她煮了一碗长寿面。
其实独孤遥自己都不记得,那天是她的生辰。独孤辽常年在外,没人给她过生辰,封疆是头一个。
用过晚膳,她在他怀里,攀着他的颈子,娇滴滴问他要礼物。
封疆笑起来:“遥遥想要什么?”
独孤遥眨了眨眼,老老实实道,“好像也没什么想要的。”
封疆笑起来。他抱着她起身,一直抱到了书房。
这是独孤遥第一次进封疆的书房,很是新奇,看不够似的东张西望。封疆轻轻把她放到王座上,去书架拿起一个檀木盒子。
盒子很大,上头暗金错花的纹路与封疆的修罗面具一模一样。封疆把盒子放到她面前的书案上,漫声道:“打开看看。”
听话地掀开盒子,小姑娘登时怔住了。
里头摆着各式虎符和将军印,从赤金到玄铁,从翡翠到琉璃,不一而足。
“这是这些年,我收缴来的降军将领所用之印。”封疆说着,随手拿起一个,漫不经心地把玩起来,“虽然没什么用,但是很好看,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价值连城的王印,熔铸雕刻时甚至还需国主上天坛祈福,到封疆这里,就成了“没什么用但很好看”的玩意儿。
独孤遥心跳得飞快,耳朵也发热,“谢谢王上,我很喜欢。”
封疆笑了笑,“喜欢就好。”他招手,侍卫会意上前,便命令道:“送去王妃院里。”
看着小姑娘流连在盒子上的目光,封疆抬手刮刮她的鼻尖:“还真是个小孩子,就喜欢花哨的东西。以后每年都陪你过生辰,嗯?”
罕见地,独孤遥没有说话。她往他怀里缩了缩,感觉封疆触过的地方突然热了起来。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是不是开始正视她,把她当作王妃了?
到如今,结合后面的事情想想,当时真是天真得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前排掉落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