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验尸加现场勘察很是耗费了一点时间,等一群人浩浩荡荡回城的时候五更的梆子都快敲响。
按照朝廷规定,各地州县晚上需实行宵禁,一更三点敲响暮鼓,禁止出行,直至次日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才能开禁通行,澧县也不例外,由于宵禁未解,此时大街上还空旷无人,众人也算是体会了一把“过无人之境”的感觉。
供来往官吏下榻的驿馆就设在县衙旁边,跟庄严肃穆门口还有俩大石狮子的县衙比起来,旁边矮了一大截不说连墙皮都掉了不少黑一块白一块的驿馆就显得有些磕碜了。
只因平时往澧县来的官员并不多,顶多就是邻县有官差来办案的时候住几天,因此衙门并没有着意整修,哪怕是屋顶漏雨呢?只要凑合凑合能住人不就成了?
从前苏县令也是这样想的,澧县统共就只这么大点地方,又不是富得流油,每年统共才收上来多少赋税,可不得每分银子都花在刀刃上?至于驿馆...能有个地儿给睡就不错了,要是嫌弃看不上自己掏银子住酒楼去!
苏县令当时想的有多光棍,现在就有多后悔,他万万没想到这破败驿馆还有迎来京都贵客的一天。
让沈将军与岑世子住这地儿...苏县令只要一想到这两位睡着睡着觉突然就床塌了,或者是吃着吃着饭突然碗里掉墙皮的场景(从前被投诉过)就忍不住心生窒息,这画面太美,他甚至都不敢想,特别是今夜才刚下了场大雨,也不知道之前漏雨的那两间屋子给修了没...
苏县令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看向旁边已经翻身下马等着进去歇息的沈景淮等人,小心翼翼赔笑:“沈将军,要不还是请您去下官府上歇息吧,这驿馆年久失修确实是有些落破,恐住着不舒服。”
这已经不是苏县令第一次如此提议了,只是前几次的提议都被沈景淮与岑暨两人一票否决,这次也不例外。
沈景淮看着面前红瓦白墙的朴素驿馆,他眉眼不动,声音平缓,再次拒绝苏县令好意:“苏县令好意沈某心领了,夜色已深,就不上门叨扰了,住驿馆就行。”
沈景淮虽然是出身世家,但因为在军中历练多年的缘故,身上并没有世家子弟常见的骄奢之气,驿馆就算再破落,那不必栖身破庙强?又何必到处折腾,况且与苏县令也是今日才见面,又不熟,巴巴的往人家家里住是怎么回事?
沈景淮自己是不介意,给个床板都能睡,但他突然想起来这儿可不止是他们一帮糙老爷们儿,他不由侧头,见燕宁正站在他旁边睡眼惺忪直打哈欠,心知她是才睡醒,只觉得她这憨态颇为有趣,不禁眉眼软和了下来,温声问:“你是想住苏县令府上,还是想住驿馆?”
他可以委屈随便凑合,但要是燕宁想住的舒服些,那肯定是得满足。
燕宁跟着忙活了大半宿,就算起初还精神抖擞不觉得困,但马车摇摇晃晃就跟婴儿摇篮似的,不知不觉就困意袭来,靠在车里睡得昏天黑地,连什么时候到的都不知道,最后还是被沈景淮给叫醒的。
听沈景淮问,燕宁打了个哈欠,毫不犹豫选择了就近原则:“就驿馆吧,别折腾了,不过...”
燕宁扯着自己衣领子闻了闻,立马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强调:“我想洗热水澡。”
住哪儿无所谓,有热水能洗澡就行,刚才验尸没穿防护服,身上都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虽说干这一行的洁癖什么都是扯淡,但不代表她就乐意穿脏衣服一直晃悠。
苏县令立马道:“燕姑娘放心,这些下官方才都已经遣人预备好了,热水什么的都有。”
说起这,苏县令就不得不为他的先见之明点了个赞,他一早就遣人回来传话了,叫将驿馆拾掇起来,以防沈将军他们要入住,就算硬件设施一时半会儿换不了,但基础服务总得跟上不是?
“那成,”燕宁果断拍板:“就驿馆,挺好!”
将沈景淮与燕宁的互动看在眼里,苏县令心中不禁还嘀咕了两句,燕姑娘不是和岑世子一伙儿的吗?怎么感觉好像和沈将军反而关系匪浅呢?
见他俩意见已经达成一致,苏县令又去看一旁一直没吭声的岑暨,见他还是一贯的冷眉冷眼,一看就知心情很是不佳,苏县令不禁又想起了之前被嘲讽溜须拍马的恐惧,连着态度都不禁谨小慎微起来,斟酌发问:“世子,那您...”
“驿馆!”
其实在听到燕宁说要住驿馆之后,岑暨心中就有过一瞬间的动摇,方才破庙那短短几息的肢体言语交锋对他来说不亚于暗夜惊魂,他现在浑身上下哪哪儿都觉得不得劲儿,哪怕都快将手擦秃噜皮,但那股温热柔腻的触感就是挥之不去。
若是按照他以往一贯的作风,对于这种投怀送抱毫不知羞的女子他该是横眉竖对冷言相讥,可他今日就像是脑袋被油糊了似的,哪怕心中再多讥讽之语可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徒落下风。
岑暨心中憋恼,完全不想再与燕宁扯上半分关系,连名字尚且听不得,更何况是同处一个屋檐下?
岑暨有心想要避开,但骨子里的骄傲又叫他驻足,凭什么该他躲!
岑暨心中这样想着,不觉就又将目光看向了燕宁,也不知是不是凑巧,正好就见她打着哈欠往这边看来,睡眼惺忪眸中似乎还带着水痕,平白添出了几抹憨态。
憨态?他怕是瞎了!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岑暨目光仿佛是被烫了一下,匆忙转头挪开视线,形容还有些狼狈。
不对!
他为什么要挪???
岑暨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些的脸色,“刷”地一下又黑了。
苏县令一脸懵逼的看着岑暨突然变脸甩袖就往驿馆走,他不禁迟疑的想,难不成燕姑娘说的是真的?每个月这几天岑世子心情都不好?
苏县令心中暗暗记下,告诫自己这几天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千万别去触岑世子眉头,万一把他惹恼了给自己穿小鞋那可就不妙了。
...
既然大家都决定住驿馆,那苏县令也不好再劝,只是再三强调驿馆年久失修,恐怕硬件设施有些不达标,住宿条件没有那么美妙,好给他们一个心理准备。
起初众人还不懂所谓的“不太美妙”是什么意思,直到一连推开两间房都是房顶破洞,躺在床上就能免费看星光,但今儿星光是看不成了,体会一下屋里淌水的乐趣倒是可以。
朱涛快人快语,当即就感叹出声:“亲娘欸,这儿还不如刚那破庙呢。”
起码破庙漏雨还没这么离谱。
苏县令尴尬微笑:“年久失修,年久失修。”
驿馆共有八间房,好在除了两间房顶有破洞因为刚才下雨已经快被淹成水帘洞之外,其余的房间都还算完整,能够住人。
沈景淮与岑暨两人身份摆在这儿,自然当仁不让给安排的单间,燕宁是唯一的女眷,也能享受单间待遇,剩下的三间房本来就是为衙吏准备的大通铺,朱涛等人凑合着挤挤倒也能住下。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占到一个铺位,朱涛差点流下感动的泪水:“看刚才那样子,我还以为只能打地铺呢。”
苏县令:“......”
修!明天就叫人来修!
苏县令抹了把脸,强撑着笑容试图最后挽救一下:“忙活了一晚上,诸位应该都饿了吧,我叫人准备了宵夜,不如先吃一点儿垫垫肚子。”
“宵夜?”
很快,众人就知道苏县令口中的宵夜是指什么了——
热腾腾的鲜肉鸡汤馄饨,配羊肉大葱包子!
馄饨皮薄馅儿大,飘在锅里就宛如一只只张开翅膀的蝴蝶还打着旋儿,汤底是用整鸡煨的,汤汁微微泛黄上头还浮着一层淡淡的油花,汤面上浮着一层紫菜虾皮儿以及切得细细的葱末和新鲜芫荽。
虽然还未吃,但就已经能闻到扑鼻而来的鸡汤的鲜香,刚从外头回来又下了雨,更深露重的,一碗热腾腾的鸡汤下肚那还不得从头暖到脚?
包子是整屉端的,盖子刚一掀开,竹篾混合米面的香味儿就散了出来,一个个足有成□□头那么大,是肉眼可见的蓬松暄软,已经有酱汁浸了出来,将原本雪白的表皮染得油光滑亮,叫人忍不住即刻伸手去拿一个掰开来尝尝,想来必然是面皮松软肉香四溢。
本来大伙儿方才又是烤肉又是菌菇汤的按理说是早就吃饱了的,可这会儿馄饨包子一端出来,众人就又感觉馋虫被勾起来了,特别是朱涛他们方才还跟着出去勘察了一圈,自觉是做了劳力事儿,就算是先前吃了,这会儿也消耗的差不多了,眼见现在又端了吃的来,眼珠子立马就转不动了,只觉口水在疯狂分泌。
军中汉子没那么多顾忌,朱涛是第一个开动的,他道了谢之后就直接抓了一个包子,胡乱吹了两口就往嘴里塞,一口下去只觉松松软软口感绵密像云朵,汁水缓缓溢出,肉入口中,混合着复杂又馥郁的汤汁,香味儿在口齿间回旋,羊肉不膻与大葱配着正好,鲜香不腻,朱涛惬意眯起了眼,三两口就将包子吃完,然后又拿了一个...
只要一个人开动,其他人也就都忍不住了,见大家吃的欢,就连原本着急去洗澡的燕宁都忍不住先舀了碗鸡汤馄饨。
管他呢,反正都臭了一路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先吃饱了再说!
热乎乎油润鲜香的鸡汤下肚,热力自食管滑落入腹,沿着四肢百骸游走全身,燕宁长舒一口气,啊爽!
见大家都开始开吃了,苏县令心中也舒了一口气,就算住宿方面差一点儿,能让人吃好喝好也成啊!苏县令因为还有事要办,略寒暄了几句就告退了,只说他这几日都住县衙,要是有什么需要招呼他的只管过来叫就是,反正就隔壁几步路的距离。
秦执左手一个包子,右手一碗馄饨吃的满嘴流油不亦乐乎,相比朱涛他们这些先前已经吃过一顿的人来说,秦执觉得他饿得都已经是前胸贴肚皮了,好不容易见着吃的了那就仿佛是老鼠进了粮仓,恨不得一次性吃个痛快,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含糊不清扭头去找岑暨,热心介绍:“柿子,介个包子还...”
欸?世子人呢?
秦执艰难吞下口中包子,茫然四顾,却硬是没看见熟悉的身影。
世子刚才不是还在这儿呢吗?
他不吃饭不饿的吗?
秦执刚准备去找人,眼角余光却瞥见最后一个包子就要被人顺走,他立马大惊失色冲过去:“等等,这个是我的,给我留着!”
不管了,世子这么大一人了又不会丢,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岑暨:呵!我才不躲!这是我身为男人最后的尊严!
秦执:世子,你在哪儿,我...我的包子!给我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