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奴、奴……”氐奴看着沈舒,想要说什么,可还没等她下定决心开口,沈舒已经转头回了内院。
氐奴无法再跟上。
他只有在小娘子召他入内院的时候才能进入。
没有了枷锁的氐奴愣了愣,咬牙跟在袁氏其他奴仆后去了外院,可是却没有人理会他。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似乎所有人都有事情做,只有他一人没用。
明明袁氏的大门近在眼前,明明他没有了手链脚链,可他再也离不了袁家。
氐奴咬了咬牙,凑到还没有离开的韦缘身边。
“君侯,我愿追随君侯,请您收下我!”氐奴跪在韦缘面前,“我会斗兽,也能杀人!”南雍百人将的地位和汉时的君侯基本一致,因百人将不是将军,所以时人还是多以君侯尊称。
杀人这种事在沈舒面前不好提,因为他知道沈舒不喜欢,但在韦缘面前就毫无顾忌了。
当兵的不就是为了杀人?
还不待韦缘出声,迎接氐奴的就是一阵哄笑声。
“哈哈哈哈!君侯,这氐奴心好大!”
“就是,胡虏遗丑,妄想当使君亲兵!”
“痴人说梦!可笑可笑!”
“……”
氐奴被嘲笑地抬不起头来,握了握拳。
韦缘倒是没有一起出言嘲笑,只是道:“你是小娘子的人?”
氐奴还以为韦缘要改主意,刚想要回话,结果韦缘一句话就绝了他的念想。
“你只要能哄小娘子开心就好,战场杀敌之事与你这等伴当无关。”韦缘态度轻蔑。
他虽也是家奴出身,但和氐奴不同。沈家是寒门,但也不是只从沈靖这一代才开始富贵,所谓寒门只是品级不够的下等士族。
沈靖的父亲就曾为前齐刺史,韦缘和袁平一样家中几代为沈家效力,才有了今日的机会。
更何况他们是汉人,而氐奴是什么?一个胡奴而已!哪里配和他相提并论!
自从族灭后,氐奴受过的屈辱不知多少。韦缘几人的话也称不上多羞辱,只是在氐奴的心中却是沉重一击。
就如同初升的太阳刚要升空,却又被乌云遮住,天空再次变得暗淡。
氐奴握了握拳,转头离开。
韦缘这种寒门家将都瞧他不起,那袁平这样的士族部曲就更不可能接纳他了。
等到氐奴离开,韦缘望着氐奴的背影摇摇头道:“可惜是个氐奴!”这人天生神力,若是汉人,他绝对求小娘子将此人编入亲卫之列。
“他若不是奴隶,去参军倒也不错,只是当亲兵不可能。”一个屯长也跟着道,他们都是老兵,能看出氐奴的资质。
“军中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另一个屯长倒是不怎么在意,资质好又如何?第一次就死在战场上的好兵还少了?
这么一说,韦缘也就无所谓了。
乱世就是如此,永远不少一个想要出头的人,但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命!
沈舒离开后回了自己的屋子,她看着何氏收拾自己的行李,只道:“不用带太多,简单收拾一些必需的物件就好。”她是去入宫读书,不是去搬家的,看着何氏收拾的十个大箱子,沈舒就有些头痛。
最后在沈舒的要求下,将东西精简到了六个箱子,沈舒还要再减两个箱子,却被何氏拒绝了。
“小娘子,去岁八皇女和九皇女的伴读入宫时,最少的也都带了四个箱子,这位还是寒门之女。”简而言之,就是带得太少会被瞧不起。
寒门之女?沈舒一笑,她难道不是寒门之女吗?难不成就因为她住在袁家,就成了陈郡袁氏的嫡女?
说完这话后,何氏也自知自己失言,直接跪下请罪,想要解释。
“何媪这几日累了,该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给妙华吧。”沈舒声音冷淡。
何氏不敢多言,低头恭敬地出去了。
李妙华办事稳妥,但到底没有操办过入宫之事,还是有些慌张。
“你去带上重礼,请阿婶帮我来坐镇一日。”沈舒道,她口中的阿婶说的是施氏。比起袁家的其他旧仆,张纶和施氏夫妻更为识时务,施氏对她也更友好。
李妙华应是。
等她处理好何氏,就有人通禀说氐奴跪在了院外。
“不用理会,他想跪就让他跪。”沈舒临帖,手都没停,似乎并不在意。
“喏。”婢女自然不敢违背沈舒的意思。
李妙华亲自带着重礼去请,施氏当晚就来到了梧桐院。她是袁皇后身边的旧仆,对袁皇后的喜好知之甚详,对何氏收拾的东西重新剔除整理了一番,添添减减了一晚才收拾妥当,也如沈舒要求的只有四个箱笼。
等施氏结束后,沈舒亲自给施氏递了一杯茶,甜甜地道:“阿婶辛苦了。”
“小娘子能想起奴,奴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辛苦?”施氏双手接过,语气颇为欢喜。
沈舒对身边的人挥了挥手,让婢仆都下去后,才对着施氏问道:“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阿婶。”
“小娘子请说。”施氏连忙放下茶盏,她明白小娘子找自己来绝不是为了收拾箱笼这么简单。
“我对从母喜好并不了解,怕入宫后犯了从母忌讳,还请阿婶和我说说从母性情。”沈舒柔声道,袁充对袁皇后的了解都是大事,细节小事上基本不知。
而女人却最容易被小事影响、感动。
这个问题对施氏并不难,这些年想从她这里入手打听袁皇后喜好地不知凡几,但她一直守口如瓶。
只是对沈舒却没这些忌讳。
“小娘子是皇后甥女,皇后视您若亲女,您做什么她都不会怪罪。”施氏轻声道,“您可能不知,女君早逝,长姐如母,皇后将二娘子照顾地无微不至。二娘子每次生病,都是皇后亲自照顾,直到二娘子出嫁。”
沈舒点点头,看来袁皇后对袁夫人的感情比她想象中更深。
“二娘子嫁给沈使君时,皇后三夜不寐,将自己的嫁妆都补贴了大半给二娘子,若不是后来封后,袁氏旁支和姻亲都来添妆,皇后的嫁妆怕是还不够三十抬。”施氏又道。
虽说士族女郎的嫁妆比的不是抬数,但抬数太少也不好看。
沈舒却觉得不对:“是阿娘先于从母出嫁的?”古人讲究长幼有序,不应该存在这种情况才对。
“因退婚的缘故,皇后殿下迟迟未婚,在二娘子嫁给沈使君半年后才封后。”施氏道。
突然间,沈舒抓住了什么。
袁皇后能嫁给在妹妹出嫁半年后封后,和沈靖这个妹婿有没有关系?
在士庶不婚的南雍,陈郡袁氏女嫁给沈靖这个寒门子,不知跌破了多少人眼睛。
据说当初沈靖能娶袁夫人,还有一场英雄救美的佳话。
这其中是爱情更多?还是阴谋更多?
沈舒靠在凭几上,眼中划过几道深思。
“所以小娘子无需担心,皇后对外人脾气再不好,对小娘子也必然会爱如珍宝。”施氏见沈舒不说话,还以为是她担心袁皇后性情,赶紧安慰道。
袁皇后的名声不能说不好,应该说很好,但那是在朝臣眼中。
袁皇后出身名门,为雍帝操持后宫,这些年中雍帝后宫陆续有不少皇嗣诞生,且袁皇后不妒不嫉,待嫔妃宽容,后宫上下一片和睦,还能在雍帝偏宠时劝谏,可以说是一代贤后。
可只有和袁皇后打过交道的人才知道这位的真性情。
这是位难缠的主儿!不然也不至于让为雍帝孕育太子的孙贵嫔落得如今下场!逼得太子坚持在盂兰盆会给袁皇后跪经两个时辰,以示自己孝道无失。
沈舒听话又问:“从母可有什么忌讳?”
“皇后厌恶蔡氏和李氏。”施氏想了想道。
“是当初和从母还有阿娘悔婚的两家?”沈舒皱眉问道。
施氏点点头:“正是。”
沈舒表示理解,换谁都恶心。
“当今太子妃出身蔡氏。”施氏又道。
沈舒:……
她家从母绝对是拿了反派剧本!
“从母不喜太子妃?”沈舒又问。
“这——奴不知。”施氏摇了摇头,她也不敢随意揣测袁皇后的心思。
“日常用度呢?从母喜用什么香?什么花?”沈舒又问。
“皇后喜兰,爱用合香。皇后是调香大家,能以各色名花入香,陛下曾盛赞皇后调香之道,并且礼佛之时只用皇后所调之香。”施氏笑道。
沈舒点点头,她明白,袁皇后不仅有心计,能撒娇,更是个才女,傍身的技艺颇多。
最后沈舒又问道:“从母身边的那个言娘子是?”
“言娘子也是士族女,早年也曾嫁于士族子弟,只是后来战乱言娘子丈夫战死,言娘子托庇于袁家,后随皇后入宫,为皇后操持宫务,如今已是女官。”施氏道。
换而言之,这位言娘子是袁皇后自己人。
沈舒没有说话。
就在施氏觉得天色不早想劝沈舒休息的时候,外面突然出现了吵闹声。
“小娘子,那氐奴还跪在外面不肯走,可是内院快下钥了。”李妙华来回禀道。
“不用理,他愿意跪就让他继续跪着。”沈舒道,“内院下钥就让他跪在院外。”
“喏。”
第二日,沈舒起来的很早,入宫繁琐,她一早就要起来洗漱。
“小娘子,那氐奴在外跪了一夜。”李妙华一边给沈舒梳头一边低声回禀。
沈舒倒是没有意外,在只有一条路的情况下,别说是跪一夜就算是跪三天三夜,也得跪。
“唤他进来吧。”沈舒道。
等氐奴进来的时候,沈舒已经在用膳了,她擦了擦嘴角问道:“你想求什么?”
“奴、奴想给小娘子当部曲,奴能护卫小娘子。”氐奴道,“与其让小娘子白花钱养着奴,还不如让奴为小娘子多做些事。”
沈舒轻笑:“我不要养不熟的狼,到时候部曲没养成,还背后捅我一刀!”
“奴已经无处可去,除了小娘子奴已无人可依。”氐奴看着沈舒仿佛是溺水之人要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袁氏和沈氏奴仆成百上千,我为何要选你?”沈舒漫不经心地问道。
氐奴咬了咬牙,叩首在地高声道:“袁氏和沈氏的奴仆再多,他们也只会称呼您为小娘子,可您却是奴的主公。”
沈舒笑了,果然是个聪明的狼崽子,她这些天没有白花心思。
可沈舒却没有直接让他去找韦缘或是袁平,而是从身边拿出一本佛经扔到氐奴跟前。
“这是《四十二章经》,郑娘子每日依旧会在小佛堂讲经为边关将士祈福,你可以跪在外面听。”沈舒道。
氐奴先是愣住,然后狂喜,将经书直接抱在怀中,生怕别人抢了。
“多谢主公!”氐奴叩首,额头敲击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他没想到自己还有读书识字的机会,虽然只是佛经。
解决完氐奴,沈舒又命施氏和韦缘带着重礼替自己到建康城门处送别祝放之。
处理好琐事后,沈舒才去前院见了袁充,由袁充带着她再次前往台城。
作者有话要说:再补五百,明天继续应该能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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