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煜愣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车上坐着的会是这人。
平日里如云似雾的乌发高高束起,这副着戎装的模样还真有几分英姿勃发。
脚踩小云靴,少女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继而兴高采烈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哪怕略施粉黛,这张脸也依旧姝颜明艳,李承煜看着她,只觉眼前像是绽放开了一朵灿烂的向日葵。
男人沉峻的眉宇间明显晕开几分舒缓之色,绥宁又赶忙给他转了一圈,道:“好不好看?这可是本宫命尚宫局加急赶制的,怎么样?是不是同将军很配?”
钴蓝色的战袍,衣襟前金丝银绣,盔甲也是如出一辙的暗金色,只不过轻便简洁些。
但凡用心者皆能瞧出这简直就是照着男人的戎装复刻的袖珍版。
李承煜上下打量了眼,并未接她的话,只是道:“殿下莫非想告诉微臣,您便是监军?”
“对呀!”绥宁骄傲地扬起小脑袋,“你瞧,这可是禁军的令牌哦~”
柔荑小巧白皙,近乎只能将将握住令牌边缘,高举在头顶炫耀,李承煜一时不知是该看那换成樱粉蔻丹的小爪子,还是看令牌。
绥宁满意地笑了笑,继而又将令牌挂在腰间:“这可是本宫向皇兄讨来的生辰礼,为了你,本宫连今下最时新的点翠金冠都没要了呢~”
李承煜对她这委屈的小语气难以接受,是她硬要跟来,怎还怪上他了?
虽说用不着面对潘文进属实让人身心舒畅,但行军作战带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李承煜觉得苏璟这人不仅同先帝一般昏庸无道,还十分荒谬。
默了默,男人沉声道:“野外条件艰苦,恐非您所能接受,还请殿下三思。”
“你这男人,怎又瞧不起本宫呢?”绥宁不以为然地扬了扬头,像只不服输的小孔雀,“女子何不带吴钩?本宫怎就吃不了苦了?”
她是否能吃苦,李承煜其实早在多年前就略知一二,于是,男人转口道:“此乃军机要事,并非儿戏,殿下在此,难免会干扰军心。”
绥宁一听,立时挑起了眼尾:“将军的意思是,本宫过于貌美,让你……们都无心操练了?”
“……”见过自恋的,但没见过如此自恋的。
“本宫觉得将军此言差矣。”说着,绥宁拍了拍手。
紧接着,只见一队手持飘带的宫娥从马车后呈鱼贯之势翩翩而出,随后散成一排,个个肤白貌美,身姿婀娜,站定之时,还摆了个曼妙的舞姿。
李承煜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神色愈发难以言喻。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大司马那个臭男人有什么好瞧的?哪有女儿家能鼓舞军心呢?”眼前的小嘴叭叭叭的,浑然一副说教模样。
“你瞧瞧,本宫的礼仪团不过略施小技,你的虎豹骑就斗志昂扬了不少呢!”绥宁说罢,嫣然一笑。
男人转身,果然瞧见手下的兵各个持长矛而立,脊背笔挺,容光泛发,军姿站得比在御前演练时还要威武,委实像极了一群即将开屏的孔雀。
李承煜:“……”
随侍在旁的几名副将早已忍不出偷笑,绪风道:“属下觉得长公主殿下言之有理。”
少年扬眉,一副狡黠模样,李承煜冷眼睨着他,只觉这一个个的,迟早都得倒戈!
沉默半晌,男人自鼻腔间呼出浊气,妥协道:“出发!”
天际一轮旭日高照,投下金光万道,和畅的微风里,旌旗飘摇。
齐整有序的虎豹骑行在官道上,浩浩汤汤,犹如宏伟长龙。
外训之所为汴京与附属县交界处的一片荒野,依山傍水。
虎豹骑虽说是骑兵,但因着粮草辎重颇多,行进速度较慢,约莫要半日才能抵达。
李承煜照旧行在队伍前列,不多时,身后有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近。
随即,少女清脆的嗓音霍然入耳:“将军这马是何许品种?”
躯体壮硕,鬓发黝黑,绥宁双眸泛光,只觉这马就如他的人一般傲视群雄。
“豹月乌,乃西北行军猛将。”男人言简意赅道。
“真好看,很适合将军。”绥宁点了点头,说着,低头抚摸了把坐骑的毛发。
黑中带红,柔顺发亮宛若绸缎,李承煜光瞟一眼就知平日里没少打理。
“殿下一个女儿家,怎会相中如此狂/野的马?”
“嗯?”绥宁愣了愣,“因为它叫兔兔。”
李承煜:?
赤兔之兔,乃菟以讹传讹,为神话中翼兽之意,岂能混为一谈?
下意识回头,恰是瞧见她的马背上正就挂了个兔笼子,里头窝了只灰兔,三瓣嘴嚼着青菜叶,吃得正欢。
绥宁连忙抱入怀中,笑盈盈道:“这是本宫的宠物之一,可爱吧!”
宠物之一?
莫名想到什么煞风景之事,李承煜收回视线道:“殿下还真是有容乃大,博爱得很,驾……”
此话何意,绥宁听得明白,但她眨了眨眼睛,竟是小小声道:“将军也觉得本宫很大哦?”
“……”脑子里倏然跳出一对沉甸甸的白团子,李承煜下意识握紧了缰绳,颦眉不语。
旋即,绥宁笑道:“本宫不过就是想给天下的小兔子一个家,你想到哪里去了?”
“将军乃稀世明珠,人间仅此一颗,本宫哪有机会博爱嘛?”
软乎乎的嗓音伴着春风入耳,男人不由舒展开眉头。
她这嘴……还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逗了会儿小兔子,绥宁将其挂回原处,去拽前者的衣袖:“将军,本宫累了,帮本宫牵马好不好?”
方才还说自己能吃苦呢?
李承煜回头,眸中映出两只素白纤细的小手,拽着他的衣袖一点点试探,近乎要将马头相靠。
众目睽睽之下,拉拉扯扯的像个什么样子!
眼角余光瞟了眼后头跟着的一众将士,男人眉宇微沉:“殿下能否回马车里去?”
“你管得好多哦,人家特意做的戎装,不骑马怎的行?”羽睫翩跹,绥宁眼神无辜。
李承煜瞧了会儿她,将语气尽可能放柔道:“殿下乖乖回去坐着,微臣随侍左右,可好?”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他靠得有些近,自英挺鼻间呼出的热气隐隐能扑到面颊之上,男人眼底像凝了一泓深水,令其望而沉醉。
头一回被他用美/色/诱惑,绥宁自是又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颊畔渐生红晕。
莹润的眸子娇俏得近乎能滴出水来,少女轻声应答:“好叭~~”
这一声,语调里明显夹了一丝颤意,仿若勾/人的小尾巴,将李承煜惹得骤然生出不自在。
他直起身子往后退,拉开两匹马之间的距离。
眼前的小姑娘倒是听话,粉颈低垂地笑了笑,立时调转了马头。
“驾——”声色微扬,绥宁夹了下马肚子,扬长而去。
纤细的身姿裹在金甲之下笔直端庄,高束墨发于风中飞扬,她战袍肃肃,尽显英姿飒爽。
萧鹤青曾任禁军总教头,精通骑射,他带出来的人自然不会差。
这丫头在人前张扬恣意,潇洒得很,可到了他这儿,却软得像是没长骨头。
眸中的欣赏之意逐渐转为无奈,李承煜继而出声唤道:“绪风。”
“属下在!”
“你领头!”朗声甫落,男人也赶忙驭马跟上。
今儿的日头不算烈,朝云叆叇,郊外黄鹂声脆,莺梭燕往。
晌午时分,众人原地休整,补给饮食。
此处恰是一处小竹林,虎豹骑在外围了一圈,绥宁的仪仗以及几名将领皆在林中空地。
手里捧着一碗碧玉白芍汤,绥宁坐在马车一侧,慢悠悠地喝着。
昼光流转,浮岚暖翠,林间幽阒无声。
不远处,李承煜接过属下递来的凉茶,骨骼分明的手衔在碗口处,一口一口慢慢咽下,大抵是在润嗓。
眉眼低垂,男人小半张脸藏在碗后,以至于绥宁的注意力全然被他锋锐的喉结吸引。
长腿蜷起,他手臂搭在膝上,恰似静立崖边的青松,好看得紧。
绥宁只觉手中鲜汤索然无味,越喝越渴,到底还是抵不住诱惑走了过去。
见着她,几名将领赶忙行礼,而后颇有眼力劲地齐齐挪到了另一侧,而李承煜兀自喝茶,并未理会。
小小的云靴在眼角余光里愈来愈近,她脚步轻得跟猫儿似的,踩在芜草上也近乎无声。
来到他身侧,绥宁将手中羊毛毯铺在地面,兀自坐下。
抬眼之时,恰是瞧见这男人微挑着眉头,目露打量,大抵是在觉得自己娇气。
“本宫怕虫子……”绥宁小声辩解,继而又低下头整理衣摆。
将衣料悉数收拢在羊毛毯上,还沿着四周细细打量,这警惕的小眼神,怕是恨不得当场束阁三尺,属实害怕得紧。
李承煜盯着她,一时间忘了继续喝茶,眸中带着些意趣,竟是不由得扬了下/唇角。
恍然抬头,绥宁简直看呆了。
眨了眨翘睫,她星星眼道:“将军笑起来可真好看!”
不似在梦中放肆顶她那般放/荡不羁,轻轻的,柔柔的,宛若微风拂面,春雨润泽,足以令人内心泛起漪澜悠悠。
绥宁还没瞧够呢,男人却立马转变脸色,又恢复了那副深山寒雪般的高冷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