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青的事情没能占据夏思清多少心神,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些中学生间的勾心斗角在她待办事项的重要度里只能排到末尾。
对夏思清来说,她重生后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找回自己的亲生父母,阻止他们前世双亡的惨剧,并向造成他们一家三口悲剧一生的陈家三口人再次展开复仇。而这里面的无论哪一条都需要她重新积蓄出足够的力量,而高考就是这么一个需要长期投入精力,但一旦成功就能收益稳定而巨大的桥梁。
夏思清要做的事情太多,她没办法再和上一世一样,把高二高三剩下的一年半的时间全都耗费在学校里,跟着老师的复习进度慢悠悠地重新捡回全部的高考知识,她只能自力更生。
接下来的几堂课上,各科老师的上课内容全都是讲解月考的试卷,夏思清在发现老师的步调完全不适合自己后,索性翻出了所有的教科书,比照着目录和记忆中的考纲重点给自己制定了一份完整的复习计划。
高考改制是94年,夏思清高考的时候正好在旧制的最后两趟末班车上。这会儿的高考理科满分710,语文数学两门满分各120,英政理化四门各100,生物满分70。
高二的老师们还在教学巩固高二课本上的新内容,对于高考的总复习其实还没开始。90年代初的高考题目和后世的高考比起来,说难也不算难,因为大多数的题目都出得直来直去,不像后世,理科的题各种公式变形,一堆陷阱弯弯绕绕地埋在题干里,一不小心踩雷就炸得尸骨无存。只要掌握课本上的那些基本公式,90年代的高考在正常情况下考个四百分还是很轻松的。
但真要说90年代初的高考简单那也未必,这会儿还是全国一张卷,在没有扩招,录取率极低的情况下,绝大部分省份的中专最低线都在500分以上,只有400分的答卷没有任何意义。
而夏思清重来一世,目标自然不会是上辈子去的本地普大。想要达成更高的目标,她没有多少失分的余地,只有在数理化物上尽量拿到满分,才能给语文英语这种有作文、没有标准答案,政治这种能考80就很牛逼的科目留出足够的扣分空间。
因此数理化生的查漏补缺和难题攻关是最先要达成的。整个一下午,夏思清坐在座位上都没有起身过,四本理科的教科书都被她迅速地从头翻到尾,各章的公式和重点提要,条理清晰地记了大半本本子。
孟雨秋和夏思清同桌坐着,目光总是忍不住被吸引过去。一开始孟雨秋是惊讶于夏思清完全不在听老师讲课,英语、语文课上都还自顾自地翻着数学书,这对一项听课认真的夏思清来说太反常了,让孟雨秋很担心她是不是在办公室里被陆班批评了,又或者是不是被谁当面说了什么,把那些糟心话塞心里面了。
但她越看夏思清,注意力就越是回不来。身旁的少女端坐在桌前笔耕不停,她身形有些清瘦,但背脊挺拔,午后的阳光从侧面的窗口撒下来,将她整个人都渲染上温暖的色彩,但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下,那双专注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沉静。
孟雨秋呆呆地看了很久,她一直都认为夏思清非常漂亮好看,达到赏心悦目的程度。但好看和好看也是不一样的,今天的夏思清明明是一样的外表,带给孟雨秋的感觉却和往日截然不同,甚至让孟雨秋觉得有些陌生。
夏思清这人看着就像是个天生的宠儿,出生优渥、父母恩爱、貌美还智高,她的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上帝给她打开了门还敞开了所有的窗。
但孟雨秋是夏思清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了解夏思清,这个女孩的家庭完全不是看上去的那样幸福和美满,内里实则畸形又丑陋,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下,夏思清心中的彷徨和自卑自厌挥之不去,但今天,她身上那种有意识地去对抗却仍是如影随形的畏缩和讨好彻底不见了。
夏思清好像瞬间长成了,她神情冷淡,但气质澄净,就好像拨开了眼前所有的迷雾,一眼看到了自己应该走的那条大道,于是坚定,自信,一往无前。
那办公室里的课间三十分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陆班得道了?醒世棍一敲打,被点拨的人瞬间顿悟?
孟雨秋都惊呆了。
夏思清一抬头就看到孟雨秋又捧着脸张着嘴呐喊状地盯着自己,瞬间哭笑不得:“做什么怪,你错题整理好了吗?”
“啊!忘了……算了,待会儿回宿舍再整理吧。”孟雨秋拍了拍脑门。
孟雨秋是从乡镇初中考上来的,家里在市郊,来一次学校要花两个小时,平日里只能住在宿舍,八人间住宿环境还算可以,六张桌子拼凑在一起也够八个人用。和孟雨秋一样住宿的也都是差不多的家境,田小青和她的跟班都是“市里人”,家都在附近,没人会去住窄破小的宿舍,少了喜欢挑弄是非的人,宿舍里还算清净,夏思清也因此才放心留孟雨秋一个人住宿。
至于夏思清自己,她“父母”家也就在学校附近,家里还等着她回去做饭,她自然是不能住校的。所以一般到了放学时她就和孟雨秋分开了,换成和于微微一起回家,于微微的家就在她家附近,两个人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同路上下学。
马上就到放学时间了,陆班在讲台上布置完了作业,正在交代明天的事项:“明天有大学的领导会来我们学校,要颁奖,都给我穿校服来,听到没有?”
底下的学生稀稀拉拉地应着声,手里已经开始偷偷摸摸地归拢起课本和作业,准备着一放学就冲刺出教室。夏思清也整理好准备带回去复习的课本和试卷,心里还在盘算着绕路去新华书店看看现在有什么高考复习用的教辅书。
孟雨秋收拾好了东西,看了眼今天突然间变化很大的夏思清,犹豫了一下,又凑近过去:“思清……我有个事儿一直想和你说。”
夏思清侧头看她:“什么事啊?”
孟雨秋虽提了话茬,但还有些迟疑的样子,又顿了一下才轻声道:“我觉得于微微有点问题,你最好小心一点,不要和她再那么近了……”
这事埋在孟雨秋心里很久了,但一直打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说,此刻终于说出口,也觉得松了口气,但看夏思清一直看着她没说话,她又开始慌张:“……那什么,我不是想要挑拨你们感情,也不是嫉妒你和她好之类。我知道你初中就和她是好朋友,家里也近,我和她虽然不对付,但也不影响我和你做朋友,我也没想让你在我和她之间选一个,就是、就是……我总觉得她讲话有的时候很怪,听着好像都是向着你,但细想又觉得话里有话,在往不太好的方向引……”
孟雨秋也说不清于微微到底哪里有问题,举不出具体的例子,就更觉得自己像是空口无凭在背后说人坏话,像个挑拨离间的小人。她一想到夏思清可能会因此讨厌她,瞬间就有些丧气,话也变得磕磕绊绊:“总、总之,你小心一点,留个心眼。”
夏思清看了孟雨秋半晌,想到了上辈子的时候。
上辈子孟雨秋是在高二升高三的假期里决定辍学的,夏思清在知道这个事情后去她家找过她,那时候的孟雨秋已经开始相亲,一天要相七八户人家,附近村巷的媒婆带着各种男孩子的家人来了又去,孟雨秋家敞着门,从早接待到晚,孟雨秋见夏思清还是特意抽了时间跑出来的。
她们讲完话临别前,孟雨秋也是用现在这样的眼神看着夏思清欲言又止。
或许是因为两人自那一别之后人生就要彻底走上不同的路,一个拼搏考场,一个相夫教子,从此分道扬镳。又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夏思清没什么朋友,她离开后夏思清就只剩下了于微微。再或者是其他的理由,总之最终孟雨秋什么都没有说。
多年后再聚首,两人都是经历了种种人生变故,物也非人也非,再谈往事也不过徒惹忧愁,夏思清也就没再问过孟雨秋那时候想说什么。
现在夏思清终于知道了,这让她忍不住笑了。
孟雨秋以为夏思清不信她说的,一下子红了脸:“我也没什么证据,但反正、反正我直觉就是这样,你怎么做都好,我就是提个醒……”
夏思清伸出手指,在孟雨秋紧张地闭上眼睛时,戳上了她的眉心:“果然你看人的眼光比我强得多,识人慧眼。”
孟雨秋茫然地揉了揉被点到的地方:“……哈?”
夏思清轻轻拍了拍她后脑:“我知道了,不用担心我。你回去好好复习听到没,这次一定要好好的高考,考上你想去的学校,你会实现梦想,有不同人生的。”
孟雨秋隐约觉得夏思清话里有话,一时更迷茫了:“哦、哦……?”
“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她们背后突然响起了一道柔柔的女声。
夏思清和孟雨秋回头,就见于微微正站在她们身后,脸上挂着一贯温顺甜美的笑容,笑弯成月牙的眼里看不出真实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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