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卦四十二“风雷益”,利有攸往,利涉大川……”
男子嗓音清润,语气不疾不徐,一条一条地讲解益卦。
晁屿上顾清月马车前有一句话并不是诓她,孔令确实有拜托他照看下顾清月,若是能顺带指导下课业就再好不过,孔令还是有点怕顾清月进了女学后太给他丢人的。
他受伤在车上,正好无事,伤口的疼痛也缓了些,第二日便开始为顾清月讲《易》。
晁屿讲课的样子,倒有些师兄的样子了,还恢复了些平日的里的温雅。
顾清月虽对他还有着些防备,但一码归一码,面上还是很和平地相处,她一手托腮,刚开始还听的挺认真,但不由自主地又开始想,一个人怎么能变化这么大,刚上马车那日是因为疼痛才让他没有了伪装的气力吗?
可这周身透出的无形的气质也太让人羡慕了些,她奋斗了一辈子也没能达到腹有诗书气自华,他轻易就能伪装出来。
有些东西或许就真是天生的。
她看着晁屿,心中叹息了一次又一次,也羡慕了一次又一次。
晁屿眼角抽了抽,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发现顾清月的出神,这学生真不是一般的难教。
若不是能分辨出她眼中的不是爱慕,这教学也早就进行不下去了。
他停了教学,冷眼瞧着她还能出神多久。
乍然没了声音,顾清月茫然地眨了眨眼,冷不防地撞进了晁屿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垂下了眼眸,补救似的去翻书。
一只手阻止了她继续往下翻,“师妹,讲到这里了。”
修长如玉的手指在了他刚念到的内容。
明明是温和的笑也是温柔的语气,但顾清月能清楚地感受到藏在里头的咬牙切齿,她连忙“哦哦”了两声,朝所指的内容看去。
还未来得及寻到内容,头却被人自下巴处用书强硬地抬起,晁屿的身子也隔着小几朝她更近了些,“说说看,你每日都在看着我想什么?”
顾清月还没回答,晁屿也并不着急,好整以暇地等着,目光也不由落到了顾清月的脸上,自眉眼往下,如第一次见到的观感一样,漂亮得有些惊人,白皙的脸庞寻不到一处的瑕疵来,鼻梁的小痣同盈盈生秋水的美眸争相辉映,透着纯粹又惑人的美。
可再往下,连着玉颈的是平整得不能再平整的胸线,时刻提醒着旁人她还是个小女孩。
晁屿“嗤”了声,将抵着她下巴的书移开,问:“还没想好吗?”
想好了,就怕你不敢答,顾清月揉了揉下巴在心中腹诽。
她的下巴被抵出了一道明显的红痕,在白皙的肤色衬托下,显得很是触目惊心。
晁屿摩挲着书脊,有些楞神,也没用多大的力,怎就这般娇气。
“师兄,我若是说了,你能不生气吗?”
晁屿点头:“你说。”
“我时常在想,师兄你是怎么做到表里不一,还气度斐然的?”顾清月是真的想知道,只要能修炼出晁屿在外的一半君子之风,她在陈氏面前的压力都能小上许多许多。
这真不是直白的嘲讽吗?
晁屿维持的笑意有一瞬的龟裂,企图从顾清月的神色中找到故意的成分,然只触到了无比求知的眼神。
“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想学。”
晁屿看了看她的脸,直白道:“你学不会。”
这样的一张脸,什么样的气度都难压住。
顾清月努了努嘴,才想反驳,马车外忽地传来了疾驰的奔腾声,这奔腾超过了他们的行队,又将他们团团包围。
晁屿陡的冷了脸,轻挑起车帘一角,能看清所来兵马的从属。
明明只差半日的路程便能出了淮南道的辖区,没想还是追来了。
“鲁公子这是做什么?”崔岩高声喝问从骑兵中踏马出来的青年。
青年弱冠上下的年龄,是鲁密与原配之子鲁植,他打马往前踏了几步,眼神在崔岩身后的马车和护卫中溜了几圈,眉宇间流露出一股邪肆:“崔先生这是送顾二姑娘去京城吗?怎么遥遥地将仆妇都甩在了后头?可让我好追。”
他语气轻佻,又想往马车靠近几步,顾清月的护卫皆拔刀威慑。
崔岩还维持着客气,“二姑娘归家心切,同仆妇箱笼分开走得快些。”
“崔岩,”鲁植冷了声,并不想让崔岩言语糊弄过去,“本将怀疑有逃犯藏匿于你之车列中,你可知道私藏逃犯的后果?”
崔岩毫不畏惧他的威胁:“在下不过是送久未归家的表姑娘归家,所行皆是京城侯府与督查安排之人,何来藏匿逃犯一说?”
“有没有逃犯,搜了便知!”崔岩有些失了耐性,完全不顾其抬出的两人,若不是陈观察的暗中阻挠,他也不至于会追来得这么慢,扬州城排查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后才怀疑到了数日前在城门换防前离开的顾二姑娘。
陈观察呵笑着解释是年关将至,京中想得紧,这才送侄女走的急了些,老谋深算的狐狸,鲁密自然不甘就这么放任人跑了,一路快马传递消息,让驻在寿州的鲁植带兵追上。
兵戎相见,一触即发,崔岩自是不会让人靠近马车。
“崔先生,便让他搜吧。”
红缇开了车门,在外的疏柳又连忙跳下了车辕,在车下扶了她家姑娘一把。
顾清月并未下车,而是站在舆轼之间的驭坐空出来的位置上,倨傲地抬头向前,“鲁少将可考虑清楚了,你这搜的是不是逃犯我不知,但打的是我陈顾两家的脸,回京我定要让我爹爹去御前告上你们一状!”
少女的身形掩在厚重的披氅下,寒风险些将她的帷帽吹开,声音语调中也满是被娇纵出来的任性,但却比崔岩的警告来得更加的有力,便是久不在扬州,也是听过陈家两代才就这么个娇娇女,白老夫人眼珠似的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陈厚训对侄女也多有纵容,更别说在京中吏部任职前途大好的顾侍郎,若这个二姑娘开口,参他们一本还真不是说说。
然,比起这个,显然还是那个带走了许多私密信件的逃犯重要,鲁植示意兵将上前搜查。
他们一行只有主从两辆马车,比起查看马车他们更侧重对所随之人细查,最后才移到马车,鲁植意味不明地看向被顾清月挡在后的车扇,亲自上前:“冒犯了!”
他撩开了车帘遮挡的一角,才掠一眼,忽窜出凶狠肥壮的一大团,鲁植反应迅速地退了一步。
顾清月掩不住地笑了一声,语调也颇为欢快:“这畜牲不知道认人,少将军莫怪。”
这毫不掩饰的暗讽,鲁植目眦欲裂,才想发作,却陡的触到少女因弯腰抱猫被风撩开一角的帷帽,早就听闻扬州城中的少年郎说顾二姑娘好看,可时人审美他不敢苟同,清雅明丽看多了也便寡淡乏味了,还不如勾栏瓦舍的妓子得趣,这种京城来的高门贵女,再好看也挣不脱端庄淑雅,况且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看头。
这倒是他第一次见到顾清月,面容和名字中的清冷一点都搭不上边,惊鸿一瞥,明艳如仙似妖,他伸手往前,似想撩开她的帷帽再看一眼,立马被崔岩给拦住了,“鲁少将军,既已查过,还是勿耽误了我家表姑娘的行程。”
虽刚只往马车里头看了一眼,但里头的物设一览无遗,只一侍女在看炉火,以陈厚训对侄女的看顾,想来也不可能让陌生男子与侄女同乘。
后头的兵将也朝他摇头,表示没有发现,鲁植不甘愿地下令:“撤!”
走之前还有礼地同顾清月道:“在下职责所在,扰了顾二姑娘,还请勿怪。”
虽说着勿怪,但那双眼却犹如看中猎物的野兽般直直攫着顾清月,有些可惜地舔舐了内槽牙,出身高了点,难搞到手。
隔着帷帽,顾清月也能察觉到令人厌恶的视线,赶紧重新回了马车中。
车队又在开始前行,红缇接了姑娘递过来的帷帽。
顾清月满脸的不快,无声问询“晁屿呢?”
红缇眼神看了软垫下的箱柜,顾清月的眉眼又扬了起来,她蹲在箱柜外敲了敲,浅笑吟吟:“师兄,可以出来了。”
柜门打开,里头的少年郎眼神阴郁地瞥了她一眼,想来是从未这么狼狈过。
然,再出来的时候,又是一派的清贵逼人。
气质简直收放自如。
顾清月惊羡不已。
接下来的路程无波澜地出了淮南道,有接应晁屿之人,两人就此分开。
顾清月终于不用焦急地赶车,但也没有等后头的仆妇箱笼,毕竟做戏做全套,而且她也确实想家了。
落后一队中的康嬷嬷,在顾清月一行被鲁植追上前已经接触了他们一回,瞧见他们又倒了回来,便是没把再遭到盘问也吓得够呛,不住地嘀咕,真不知道舅老爷是怎么安排的行程,出发得急不说,还将她同姑娘分开了。
还有这查逃犯的将官也忒大胆,连陈观察的面子也不给,先不说淮南道这般大,出了扬州的逃犯说不定是跑哪里去了,却非要查他们一行人,摆明了是怀疑他们,简直是无妄之灾。
舅老爷怎么可能将逃犯藏到姑娘的行队中,也不知道姑娘那队有没有遭到盘查?可受了惊吓?
想到这些,康嬷嬷也不住地催促行队快着些。
作者有话要说:《易》卦四十二“风雷益”,利有攸往,利涉大川,就是《易经》啦
我查了些资料,《易经》除《周易》外还有两部已经失传,三部内容的侧重点也不一样,但传到现在不管是《易经》还是《周易》查出来都是同一本书,我文里的《易》也是它们,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