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张大小姐的电话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周央已经躺到床上了。
不过来电的是大主顾，她掀开被子，轻手轻脚走到了宿舍楼走廊尽头的小飘台边，才接了电话。
只一瞬，那边传来张淑媛高昂的声音，她轻快的语速、话语里对佳佳学姐出片的极尽赞美，都让周央确信，她确实初出茅庐，没怎么做过生意。
这是生怕别人不坐地起价啊。
“我原来没想到，你说会拍照，是真会拍照！”风声裹挟着张淑媛的声音，“完全是我想要的那种风格！”
周央也微笑：“那我和淑媛姐是‘英雄所见略同’了，我也很喜欢这个风格。”
“嗯嗯，那周央学妹，你们那边拍这个图，怎么报价呢？”
做这个，是细水流长的生意，周央心有成算，“这个要看，如果淑媛姐你和我们工作室独家合作，每季新品都找我们拍，年商品图超过100件，那我们可以给你最低的成本价，300一件衣服。如果是单次合作，就是500一套。”
张淑媛听了，竟下意识抛出一句：“那也不算贵。”
额，这话周央没法接，只能在电话里笑了笑。张淑媛这才反应过来，生意场上说这种话的老板，其实是有些呆的。
她描补了两句：“还是我哥慧眼识人，把周央学妹你介绍给了我！”
提起起步第一客，周央也称赞张伟伟，“张老板是个实在人。”
话题转开，她讲：“那我拍图的工作和淘宝店铺的装修，就全部委托给你了，因为时间原因，我这边准备直接筹备冬装，包括大衣、外套、衬衣、西裤牛仔裤在内……大约有70件左右，你待会儿把模特尺寸发我扣扣，我尽快把衣服寄给你。”
“可以，我们这边预付百分之四十的定金，等成图你那儿再付尾款。”
这些都是小事，张淑媛和周央协商得很顺利，钱上大小姐并不多扯，她的要求就是一切得快，最好半个月之内，就把淘宝店腾挪出来。
因为服装行业是有‘预销’性的，人往往不会等到寒冬再买冬衣，秋末冬初，才是销售冬衣的好时机。
“淑媛姐你定好款把衣服捎过来，我们立刻开拍。”
说起定款，张淑媛突然起意，想从周央那儿取点经，本来这事儿不应该问刚毕业的学生，就算对方极有可能是某个知名大学摄影系的高材生，毕竟隔行如隔山，会拍照不一定会挑衣，但她就是想问问。
因为周央发过来的图片，里面模特的搭配，实在很妙。
“其实我选了一些款，要不你帮我看看，它们能出片吗？”
“好。”周央打开了自己的扣扣，把张淑媛发来的图片扫了一遍，看完之后，她心里嘶了一声，莫非是自己重生之后，身上打开了服装业的鸿运漩涡，不然怎么身边遇到的女孩子，都这么有业内天赋。
看上去天真又呆甜的张大小姐，好像特有搭配和选爆款的能力，选的这些东西可真妙啊。
张淑媛听着那边的呼吸声，其实是有些期待的。
她期待被人肯定。
只是许久的寂静无声让她的心又吊了起来，我选的衣服不好看吗？还是颜色不合意，不好拍？不适合都市丽人？
沉默实在折磨人，张淑媛忍不住开口：“怎么了周央学妹，我选的这些图不好吗？”
“当然没有。”周央立刻肯定了张小姐，“我只是有点惊讶。”
“嗯？”
“怎么淑媛姐选的衣服都这么合拍、好看。”周央讲起甜言蜜语、捧起人来，也是如糖似蜜，“刚刚幻想了一下穿在模特身上拍出来的照片，一时沉醉了。”
张淑媛啊了一声，眼睛里仿佛盛着明亮的月光：“真的吗？学妹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真的。”
“那你觉得我搭的这些衣服会好卖吗？”
“如果保证质量，宣发得当，我觉得你的店铺在这个品类里，会占据一席之地的。”
张淑媛没有想到，自己内心焦虑、担忧，会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大学生抚平，寥寥几语，就让她心里生出许多勇气，让她特别高兴。
高兴得——
让周央听到了话筒里的哭声。
周央：？
周央都懵了，“淑媛姐，你这是怎么了？”生意谈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哭了。
“其实也没什么。”也许是今夜的风太冷，也许是今夜的月光太亮，也许是这个时间卡的刚刚好，也许是因为对面的人与她相隔千里、素不相识，张淑媛忽然起了很多倾诉的欲望。
她问周央现在忙不忙，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之后，她说：“我其实想跟你说一个故事。”
“我有一个朋友……”
她借朋友之意，诉说着自己的困顿，这些话，她从来无人倾诉，在外人、在亲戚眼里看来，她出身优渥，父亲做大生意，母亲虽然是家庭主妇，但性子柔软。
她有取之不尽的钱财，开小汽车、用名牌，这样美好奢华的生活，她一定过得特别开心，如果在这样的环境里，她还有一丝不满，那一定是‘不知足’。
“她们都说我的朋友过得很幸福，但是我觉得我的朋友一点自由都没有，在她家里，一直被所有的人防备。”
“怎么了？”
“比如，我朋友大学其实想念服装设计、或者是商科，因为她对这个比较感兴趣，但是家里强迫她只能念师范，因为当老师比较好找对象。”
“但事实并非如此，我……我朋友一开始还真以为是这样，想着父母虽然迂腐，但也是为自己好，但后来才知道，念师范是为了防止我朋友生出‘祸端’来，学了服装会染指家里的生意。”
说到这里，张淑媛情绪波动显然非常大，“都是家里的孩子，为什么我朋友的哥哥就是家里名正言顺接管生意的继承人，我朋友就什么都没有。而且他们不能接管生意的理由也太奇怪了，如果说是没有天赋也就算了，结果理由就是一句不是儿子。”
“不是儿子，就什么都没有，她都没有试过，她的妈妈就说：女人哪会做生意……”
情绪就是开了闸的水库，一言难以尽诉之，张淑媛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时至今日，开这个网店的意义已经有很多了。
她想挣钱充盈自己的钱包，也想证明自己有实力。
周央听明白了，纵然是富家女儿，也难逃国内重男轻女四字的魔咒，其实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想证明自己的优秀，以令父母醒悟其实很难，最容易做到的就是放松自己。
“淑媛姐其实可以告诉你朋友，不用那么在意父母的看法，还有，她如果踏入商场，肯定是因为喜欢这种与钱搏斗、力争上游的感觉，绝不单只是为了证明给谁看。”
“淑媛姐你那边的风声越来越大了，现在也是秋天了，又挺晚了，你不如早点回家，省的风太大你着凉了。”
“嗯。”话说出来，张淑媛心里轻松多了，“那周央学妹你也快去睡吧，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没事，现在的大学生其实也没那么早眠。”
挂掉电话，周央穿行在黑暗的走廊当中，缓缓回宿舍，真是难办，张淑媛的倾诉，也勾起了她对重男轻女四字的怅然。
多一根就这么好吗？
费解。
隔日起床去教学楼上课，上午，周央收到了来自张淑媛扣扣消息。
她的发言比起之前更为公式化、语言也很简洁，搞得跟换了个人似的，不过再发完要周央发银行卡过来的讯息之后大约五分钟，那边又别别扭扭弹过来一句——
张淑媛：【昨天的事情，学妹你要忘掉哦。】
很奇妙的一句话，让周央觉得她身上多了一种异样的可爱。
“在笑什么？”王英看周央无故发笑，小声问她。
周央清了清嗓子，侧目看她，说：“生意定下来啦。”
忙碌半周为什么，工作室里的人都很清楚，所以王英一听有消息了，眼睛也亮了起来，“那中午细谈！”
到中午，周央报过李佳佳的尺寸之后，张淑媛那边已经把选中的衣服重新拍了照片，发了图过来，并且核算了一下这次单子的价格。
70件衣服，300一件，也就是人民币21000，再加上3000包模板，总价24000，要求周央在12月中旬之前，将淘宝店铺筹备完毕，给付百分之40，也就是约9000元的定金。
也就是说，仅片刻，周央的人民币又从四位数飙到了五位数。
做大单，果然易富。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周央当着工作室几名小伙伴的面把新工作宣布了，并且对三人重新进行了规划。
王英试用期提前结束，正式成为未央工作室的财务组长，主管与财务、行程有关的一切活动，月薪2000。
李梅花成为拍摄组的学徒，没有工资，但周央会给她一张图2元的修图费。
李佳佳正式被聘为工作室的专属模特，周央让她自己选薪资模式，一是按衣服的件数给付，二是一个月1500。
虽然看上去第一个更有赚头，但思忖了一下，李佳佳还是选择了第二种，然后期待地看着周央：“修图的话，我也能拿钱吗？”
“当然可以。”周央：“只要符合要求。”
李佳佳露出了笑容。
周央：“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先这样定下来，时间紧迫，我们又要上课，得尽快把空余的时间计划好。”
“还有，衣服太多，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出街景，有些衣服的照片只能在学校里拍了。”周央说完，看向李佳佳：“学姐，到时候可能会有很多人围观，你可以吗？”
李佳佳有些社恐，但是！社恐又怎么样？月薪1500啊，还有什么能比穷更可怕吗？
她坚定点头，“我可以的，周央学妹你放心。”
“好。”周央比了一个OK的手势，“那这两天你好好休息，调整状态，等衣服来我们就开拍。”
“那我呢那我呢！”李梅花蹭上来问。
周央：“这两天你可以先用工作室的相机找人练习一下拍人像，我和英英要再跑一趟电脑城。”
“电脑城？！”李梅花惊讶，“要买电脑吗？”
“嗯。”现在有相对稳定的生意了，马上冬天来了，网吧在学校的外面，如果每天晚上都要跑出去上网太冷了，还是在工作室里放一台电脑比较方便。
“那可太好啦，以后不用出学校也能用电脑啦，那要不要我钻空去拉一条网线过来？”
周央点头：“行，那你去，网费工作室报销。”
“好的，保证完成任务！”李梅花就是工作室里的活宝，她说话的时候，总能把大家逗笑来。
吃完饭后，当日下午，周央和王英就出发了，手头很松的周央没有想到，自己的购物欲有这么强烈。
在购买了一台大屁股电脑之后，又斥巨资在二手维修铺那边买了一台改装的彩色打印机。
两台大家伙从校门口运到商业楼的路上被许多学生围观了。
当夜，周央就听李梅花说，她和工作室一起上了学校的贴吧，周央登上去瞥了一眼，发现跟自己有关的信息还是个热帖。
更巧妙的是，帖子里竟然有人胡乱揣测她弄这么多东西、神神秘秘是在商业楼里拍摄se情照片。
这猜测实在过于离谱，用词十分低俗露骨加下流，一看这个昵称皮下就是个贱男人。
而这个人离谱的猜测也有人拥趸，因为周央看上去确实神神秘秘的，每次拍摄拉窗帘，又弄了堆奇奇怪怪的东西进进出出。
王英和李梅花在对着这人骂战不休，周央盯着窄窄的手机屏幕，不知道想到什么，打开手机软件商场，下载了一个围脖。
堵不如疏，过几天就要在学校里公开拍摄，大家知道她们在做什么，奇怪的猜测就会下去了。
点击注册了一个未央工作室的围脖账号，周央想，大学里学生的好奇，恰巧可以为她新账号贡献第一批流量。
而另一边，张淑媛打包好所有衣服之后，看着周央的地址，陷入喃喃之中。
杭市师范大学周央？这个学校有很知名的摄影美术专业吗？
张淑媛有点想不通，不过也无所谓了，学校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拍出和之前水平相当的照片。
开着车从邮局回厂子，不出意外又遇到了张定军，她已经连哥哥两个字都不想叫了，张定军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盯着她身上那个lv的包包，想着工人说的，她大包小包把衣服的款式发去了外地，他就忍不住发笑。
年轻的女人，往往觉得男人们做生意挣钱，就跟买个包一样简单。
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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