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里划开了一道裂缝。
粉色的大袖挥开无形的灵压,凌虚的身影后是当空的明月,波涛涌动的湖水平息为涟漪。
秋柚望向闭合的青空,窈窕的女人珠钗环佩,踏空而下时披帛翻飞。
“她来了。”柒花商讨着伸出手指,稍稍把她的剑尖按下,“我们有话好好说。”
秋柚想说我俩怎么说话无所谓了,总之都给城里的乱子添过砖加过瓦,那位尊者愿不愿意好好说话才是问题。
仿佛严阵以待着一场外交事故,光是想想绞尽脑汁解释的画面,她的语言能力就开始拉警报罢工,筹备不足的临场发挥完全撑不过去。
“你上。”
绿裳少女表情深沉地放下剑,缓缓地挪动到了对方的身后。
“阿秋道友好像把自己当成和我狼狈为奸的同伙了。”柒花咂了咂舌,“如果能顺带把没入鞘的剑意收起来的话。”
没这回事。
秋柚在自闭中坚定抗拒。
无形的灵压就在这时覆盖了全身,又在察觉到的一瞬间消弭无迹。
“两个小家伙。”
菡萏凌翠的裙摆落到这方平台上,颦蹙拢袖的尊者黛眉如远山,“闹出了大动静。”
失忆复健:犯事了被教导主任抓到怎么办,在线等急!
失忆复健:该说什么比较有道歉的诚意QAQ
寒静梧:主犯从犯?
失忆复健:从,从犯吧。
寒静梧:避重就轻,诚心认错,减小存在,幕后甩锅。
失忆复健:总结起来像是会死不悔改的样子=-=
寒静梧:也不是不可以。
寒静梧:阁下要是再想犯事,不介意可以找我商量,我很明白如何掩人耳目:D
失忆复健:……
失忆复健:不必了,不至于!
寒静梧:^-^
秋柚木然地收起面板。
为什么会对一名混邪人士抱有道德问题上的希冀?
虽然貌似有点儿道理。
也不是不可以。
“不能怪我们啊。”柒花笑嘻嘻地接受一位化神尊者的盘问,“我们都是正经参加花神选秀的,可没有动些乱七八糟的手脚,出了事难道不是防护措施不到位吗?”
“玉烛教的小徒弟姑且不论,毕竟他藏着太多事没和她说,但是肯放手让这孩子过来,便是料定了我会帮她善后。”
芳菲尊者的目光停顿了下,将好落在绿衣小姑娘的发顶,然后垂落和仰面的柒花对上,“你却是横插一手明知故犯了。”
“但也没禁止不是吗?”柒花挑拣着话里话外的漏洞,“既然花神选秀从四百年前举办至今,你就是在等着契合灵骸的人出现,总不能因为冒出魔域的人便怕了吧。”
“魔域的人是有些心理上的小毛病。”
芳菲尊者不假思索地认可了这份偏见。
“居然承认得这么痛快,喂喂,这是毋庸置疑的歧视。”
柒花震惊掩口泫然欲泣。
芳菲尊者嘲弄地瞥了眼漫天的犬骨蝠。
红衣的侍者们捧灯出动,灯上的焰光织成巨大的网,捕捉的魔物化作一缕缕黑烟。
“秘教的事又和魔域没关——”“秘教的高层有一名博闻多识的陆先生。”
芳菲尊者一语打断她的话,“离开彼岸时他叫六博,契约为十方菩提的宿体。”
柒花回避了眼神。
“换成你们对外的说法就是——”芳菲尊者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像是细细回忆思考了一番,“十方菩提成了他的本体。”
“小气吧啦的主体不注入力量的后果,炼气期的小修士老朽都打不过,你刚刚是不是还分心在干别的,太看不起人了哇啊救命杀人了!”
剑光中苍老的假面一分为二。
寒静梧看到了使召人面具下的真容,咦声间挽出飞旋冰刃的剑花直刺而下。
“魔子与魔子不能一概而论。”
柒花刻意涨高起声量,“秘教的魔子和魔域的有何干系,仙盟的天命司也拐走了一个魔子呢,难不成修真界这就仙魔大同啦。”
“起码留在魔域的魔子都有诫言约束,背弃诫言便能无节制地召唤局部本体降临,他们的本体被称为魔物中的大君,在秘闻中拥有着掌握法则的力量,仙盟何日想要动用都得掂量一番,平时只敢把那个魔子封印在冰宫,秘教倒敢放任如此危险的家伙登堂入室。”
芳菲尊者负手行走了几步,绕过柒花若有若无地打量过来,秋柚差点儿以为是在说过她听,而这位尊者下一句也确实这么说了,“玉烛的小徒弟,你听说过四百年前的魔祸么?”
秋柚乖觉地摇头。
换张地图她能默写出此朝彼代数千年的历史,但在这里她只能掰指头算出烟橘坊里的人家,顶多再听街坊邻居谈及黎修赴往的皇城,有间很大的金屋子住了多少个皇帝,除此之外便是民间的各式仙魔志怪。
藏书楼满层的史传倒是见识过,当天值守的师姐耐心地登楼带路,夜明珠照得置身其中的人渺小如豆。
末了她在师姐促狭的笑里抱着几本薄薄的风系功法告辞。
“魔气肆虐,妖邪横行。”芳菲尊者的语调悠然若烟,“四百年前的世道正如千年以前,千年前有衍天尊者带头建立秩序,四百年前现世的却是一群魔子,由那群魔物里的大君亲自分-身化作的魔子,最终自相残杀悉数离奇消失。”
“听起来是群没安好心的坏家伙。”
柒花推断得合情合理。
秋柚难言地心想不对不合理,明明顶着相同的名头,怎么做到了事不关己的样子。
“不对劲啊兄弟,你总得给点反应嘛,我都被懒鬼主体捏成这副鬼样子。”
白纸般的真容狼狈地摇晃闪躲,相较面具更像真正的假面,粗画的两撇眉毛皱得东扭西歪,三瓣形的嘴正在如雨的剑招里张合,“眼神也算惊讶过了,可是下手怎么不带犹豫的,真是个非常无趣的家伙。”
寒静梧哦了声。
当真是非常无趣。
赶来的仙门人士纷纷出手,出没的魔物却源源不断,有经验的修者大声叫喊着快找使召人,召唤的源头在使召人身上,但此人用了不可知的术法,便没谁注意到长廊深处的他们。
使召人几乎都是凡人之躯,以秘术与彼岸的魔物相契,炼气修士通常就能对抗,前提是要获得他们的点位。
得快一点了。
寒静梧放弃了缠斗。
这个满口胡话的怪人疑点重重,但也打听不出多少有用的消息。
“魔修可大都不会这么认为,崇奉魔子的呼声倒是更高。魔祸的风波平息以后,新任的魔尊行事风格低调,但也遵从众意挑选了千名童男童女,从中得到能与大君们契约的孩子,培养成如今号令魔域的魔子。”
芳菲尊者绕了一圈停在原处,“其中一个被仙盟带走成为质子,毕竟仙魔两道皆自魔祸后休战,魔尊此举必须交付说得过去的代价,还有一个擅自脱离了魔域,再有消息时便成了秘教的入幕之宾。”
“尊者真是好为人师。”
柒花格外捧场地鼓掌,“陈年旧事提点至此便足够了吧。”
秋柚眨了眨眼,收剑斜身站开,屈指对着自己。
尊者在故意告知她这些事吗?
“对。”芳菲尊者被揭穿也不做遮掩,“我守着红绫夫人的禁制,绝对不会像玉烛那样心宽,放任你冒失地闯入芥子秘界。”
秘界?
秋柚立刻想到焦尾城的芥子秘界。
“我知道你在焦尾城的事。”对方仿若能听到心声,“焦尾公子的遗骸无人看护,轻易被魔子耳重所得,那方秘界也被他破坏得七七八八,反噬后只留下不稳定的时空残影。”
她在楼中反复进入过几段记忆,还碰见了早先被卷入的寒静梧。
这么看来是挺不稳定的。
也就是说这次寒静梧要怎么进去?
不妙。
“时候差不多了。”芳菲尊者蓦然抬袖托掌,掌心浮现了绿玻璃似的灵光,化作一枝秋柚眼熟的碧桃,“当时还有个小家伙吧。”
秋柚不确定她说的是焦尾城的那次,还是将才湖中也与灵物共鸣的寒静梧。
但不能放过也许能带上他的联系。
赌一把了。
“是。”
她应答时似是有一丝不解,“我的师兄,他叫寒静梧。”
岸上喧声更盛。
金碧错落的魔纹覆盖了安息湖的上空,不知何人除去了未知之处的使召人,巨大的阵盘投下的光辉总算回收了魔物。
一剑穿心。
寒静梧迅速抽剑退后,剑上不带半分血迹。
“计划本是自我了结。”使召人濒死时终于不再聒噪,喟叹的语气离奇变得踏实沉静,“有人相助我便从了。”
他的身躯破裂成一团尘埃,一枚放光的珠子沉浮其中。
“尘世念珠。”
寒静梧陡然猜到此人身份。
那个能凭借分出念珠化身万千的……陆先生。
下一刻这枚尘世念珠出现在上方的魔阵中心,在场的所有人同一时间陷入了难以描述的幻象。
血红的彼岸纵横的川谷有如巨龙的鳞片,川谷里的深草结出的圆卵仿佛清透的珐琅,冰蓝的荧光照出绯花上来去的魔物,凝聚了一个充斥十方上下的庞然的意志。
一只深蓝箭袖下的手摘掉了微小的卵。
魔土上出现了一只人类的手,竟是幻象里最为惊悚的事。
“菩提子。”高马尾的少年挥出另一只手,手上的剑气清空了这片山丘的魔气,偷袭的魔物轰然倒下如山的躯体,觊觎猎物的其他魔物都在不可逾越的威慑里收起了獠牙。
“佛门清静地供的那些菩提珠子,也没和魔物们结的果子差多少。”少年的音色却像踏春出游般欢闲,“法照老和尚讲坛用歪理损我,我便给兰因寺送份大礼,以魔珠和佛珠来场论道,你说是吧阿秋道友……”
到最后这人似乎在和谁说话,但是他的身周分明空荡荡的。
而且那个称谓。
秋柚蓦然挣脱出了幻象。
“数一数一二三,多了三息时间,你看到什么啦!”几根手指在眼前比划,铃铛晃得清脆悦耳,“其他人看到川谷草就该醒了。”
“我看到——”“拿着。”
秋柚怔怔地随着柒花的诱引喃语,却被一道短促的冷呵唤醒,眼明手快地接住凌空抛来的桃枝。
藕荷色裙裳的尊者走向影树,闭目抵额间的空隙里浮起了发亮的珠子,珠子在星芒般的蓝光里化作一粒尘埃。
死亡气息的黑影扑面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放假沉迷追文追剧,无心切号,突然想起来就,就先拜个年吧。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