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碗油茶。”
左泽找了一家路边的油茶铺,对着慈眉善目的老板招手。
秋柚盯着端上来的油茶,一想到来自不明不白的人,捏了双筷子愣是不敢动。
“没关系。”
左泽迫不及待地开动,“平常吃穿都没有问题,不管这儿有多少怪事,总是不能亏待自己的。”
“四师兄。”秋柚轻声细语,“不是灵食。”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左泽用手掩着压下声音,“师尊又不在。”
嚯,想偷吃。
秋柚示意旁侧还坐了个人。
“我也不知。”
寒静梧专心挑开馓子,目不转睛地置身事外。
“这位师弟很是热心肠呀。”
左泽不吝赞美地对他热络起来,“虽在外门却有志闯荡,孺子可教前途不可限量,不知是四灵根还是五灵根,我这儿正好有两本相关的秘籍。”
“哦。”
寒师弟平静塞话拒绝,“我杂灵根。”
又在无意识地无差别冷场了。
秋柚噎住心想。
“啊哈哈。”
左泽果然被这个答案震得干笑,但没有鄙夷或惋怜的神情,反而语气颇带了几分欣赏,给被噎着的小师妹倒了碗水,“小师妹,你认识了位有趣的朋友,不错不错,要继续在这方面努力。”
秋柚想说她和男主算不上朋友,至少小师妹这个身份还不算,可是盘算了一下解释要说多少句话,她就把解释的想法放弃了。
随便怎么发展吧。
四师兄也只是希望看到她不这么自闭。
寒静梧旁若无人地吃油茶。
他已经有合适的功法,不必妄自分心给旁的,否则恐怕两头不得好。
何况这位左师兄也并非出于真心,许是不放心师妹身边多出的人,话里话外都在瞧着他如何反应。
“昨晚我们被分散到城中各处,想必都遇到了不少怪诞之事。”
左泽等到他们一餐了毕,又搁下几枚银钱占座,“可能与我说说?”
秋柚心头咯噔地想要怎么描述,好在师兄的视线略过了他,单单落到了热心肠的寒某人身上。
寒静梧讲了来龙去脉。
“弄出那么大动静的原来是你们。”
左泽恍然大悟,“我隔得老远就听见了,循着迹象追踪过来,恰好还碰上了那只邪祟。”
“然后呢?”
秋柚没想到四师兄也被波及了。
“然后我把它斩了啊。”
左泽语调轻松得像是在砍菜切瓜。
秋柚:“……”
秋柚稍微回忆了下逃跑时许一陵夸张的脸色。
四师兄碰到的是匹敌金丹的玄级邪祟没错吧。
四师兄只是个筑基修者没错吧。
那么是筑基和筑基间的区别太大,还是筑基高层和金丹间的差距太小?
“那片芭蕉林我倒是进去了。”左泽若有所思了起来,“里面的芭蕉树都变成了邪祟,像在阻止我靠近那座高塔。我和它们打斗了一整晚,天快明时它们突然不再动弹,成了一群戴面具准备祭祀的人。”
他转了转桌上的鬼面具,“我也失去意识被传送了出来,那之前我扒下了一个人的面具,面具下用木头雕刻的脸没有五官。”
秋柚的脑海里闪现了一个片段。
瓢泼大雨里百尺高的塔楼上,江幕笑容莫测地负手登顶,看着鲜血淋漓的少年洗刷在雨中,一次次忍受血肉剥离的痛苦,闷声不发地拔出身上疯长的弦。
“真是个疯子。”江幕由衷地感叹,一步步向他走近,“你的意志可怕得令我吃惊,明明你是最先长出弦的人,你的同门为此抛弃你甚至想灭口,你的过往也是一片不堪入目的泥沼,为什么你还要如此清醒而痛苦地活下去?”
“诋毁别人倒是在行。”
那个狼狈的家伙发出嘲讽的低笑,黏湿的发丝里露出恶鬼般的面孔,“你也只不过是个可怜虫罢了。”
他漆黑无光的眼瞳倒映出江幕身后的无数条银线,还有那些最终都被操控的同门化作木雕的面容。
塔楼下是翻滚如黑云压城的邪祟。
秋柚缓缓地眨了眨眼。
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好不容易想起点片段,又让她重温了被喂刀子的体验。
果然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她撇头看向灶炉上挂着的铜盆,借着光亮的盆壁偷看寒静梧的倒影,尚未看到有弦出现才略略放心。
并且捕捉到了一道额外的身影。
“许一陵。”
秋柚骤然起身看了过去。
寒静梧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在找谁,偏头也望见人群里青衣竹箧的修士,三下五除二地追过去捞住了人。
“哎哟。”
许一陵站在街头卖糖人的铺子前,正买了一串撕下油皮糖纸,忽然就被几双手拖到巷子的死角,他两手作投降状地对上面色各异的三人,“敢问几位有何贵干呀?”
这人的神情全然是面对陌生人的迷惑不解。
“难道都会在白天失忆?”
寒静梧抱臂瞥了眼对方肩上隐现的弦。
“是你们在这儿认识的道友吗?”左泽笑出和善的虎牙,释放出更高层的威压,“不妨事不妨事,我们可以重新认识。”
宛如要当街霸.凌的场景。
“有话好好说。”
许一陵咬了口糖人压惊,“我可是会叫的啊,我真的要叫人来了。”
秋柚默默地盯他。
“借过一下。”
她小声说。
左泽和寒静梧不明所以地让道,看着绿裙少女柔弱地上前,然后当机立断地朝那人拔剑。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
许一陵壁虎般往后贴上墙壁,“道友你怎生还是这般不近人情啊。”
“又装。”
秋柚收回剑轻轻地吐字,退回了原处继续自闭。
“这也不算装嘛。”许一陵力图自证清白,“刚看到你们第一眼,我一时还真没想起来,等我的弦再多长几根,那可就绝对记不住了。”
“就像江道友一样?”
寒静梧冷不丁问。
“是啊,江道友夜里还记得些事,白日就被这座城同化了,一直停留在与同门驱除邪祟的那天。说起来昨晚的事让你们去问他,也不知他现在的状况到了什么地步——”
许一陵絮叨到了这里,才如梦初醒地暂停,“等等,你套我话?”
为了套话还故意把江师兄换成了江道友。
“同化是何意?”
左泽摸了摸下巴这么问着,心里却好像有了答案。
恐怕就是从今往后忘却前尘,永远成为这座城的一部分。
“既然说都说了,那就说到底吧。”
寒静梧被拆穿后脸不红心不跳,“别再寻托词让我们找其他人了。”
小师妹遇见的这人总在东拉西扯,却就是不愿说在正经事上。
“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许一陵心痛如绞地嘎嘣完糖人,却见那两人都是开堂审问般的无情模样,剩下的人又是一副支持到底的模样,只好如蒙冤屈地屈服了头颅,“我也不是不想和你们说,可是你们也不给我机会啊。”
几人这才猛地意识到抓人是抓得有点急。
“也是。”寒静梧彬彬有礼地向他邀请,“那不如找个地方坐坐?”
“不用。”
许一陵摆了摆手,“这么着吧,明天咱们再在这儿见面,你们到时大约就能明白不少事,咱们交流起来也能顺畅些。”
“为什么要明天?”
秋柚按捺不住地问。
拖一天就可能多几分未知的危险。
“明天就是明天。”
许一陵难得倔了起来,车轱辘起了废话。
“你不会溜吧。”
寒静梧秉持优良的怀疑精神。
“我就住你们师兄隔壁。”许一陵幽幽叹气,“这座城交付给我的住处我可没法违抗。”
“原来是江师兄的邻居,那我们一道回去吧。”
左泽亲亲切切地拉关系,仿佛没听出危险的含义,“正好我也想看看江师兄怎么样了。”
“我还没逛完街呢。”
许一陵弱弱地抗议,但还是和他们一块走了,不情不愿地落在最后面。
“你还有心情逛街呀?”
秋柚见他如此也不甚忍心,入城后这人确实帮了很多忙,只是他们太想知道更多的消息,犹豫再三便尝试多理一理他。
事先当然还在脑海里自我打气,准备好了一堆万能的交际用语。
“干嘛要没心情。”许一陵见有人能和他唠嗑,话唠的本质又怎么也掩不住,“被困这儿又不是我乐意的,反正白天的这座城看着还挺正常,那当然能找多少乐子就找多少乐子。不是我说有意思的地方还挺多……”
秋柚接不上话。
迷迷瞪瞪地听了一路后,她把交际用语忘得一干二净,耳边嗡嗡回绕着东西南北街的这样那样,只能精神恍惚地嗯嗯应声,矜持和礼貌又让她说到做到强行听下去。
没成想许一陵不仅没觉得被敷衍到,还像是大受鼓舞般愈发地起劲了。
秋柚险些错乱地质疑他是在报复。
“这么快就到了。”
许一陵终于肯不费口舌,转移注意力到了别处,“咦,怎么感觉衍天道宗的人多了不少?”
秋柚如蒙大赦地噌噌上前,假装自己急于视察情况。
两队白衣弟子对峙在门前的深巷中,一边领队的是面带薄怒的江幕,一边领队的是恨铁不成钢般的周八泽。
“江幕,我们是为你好,这些全都是假的,假的!”
周八泽又是气恼又是苦口婆心,“赶紧和我们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幕沉默了一下。
“周师兄。”他惨淡地一笑,“你还是这么爱把自己放在说教的一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