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天道宗是修真界第一宗,内门九峰的峰主皆为元婴境界,主峰还坐镇了一位化神期的尊者。
“小师妹跑得可真远。”抵达了峰峦间名为箨落峰的主峰,左泽熟门熟路地跳下飞剑感慨,“师尊给了你缩地符吗?”
秋柚被蔺如清仔细地放下来,闻言取出一枚白玉道符,尊者教她如何用来缩地成寸后,摆摆手便让她在宗门里随意溜达。
“藏了道师尊的分神。”阮宛中弯腰凑近了细看,“怪不得师尊敢放小师妹出去,原来还是把人保护好了的。”
“说我坏话我听得见。”
峰顶石阶上的朱门訇然洞开,光烟里隐约可见奇珍异树,门上的宝蓝匾额绘着玉烛两字。
衍天道宗的宗主玉烛尊者。
“师尊不要诬赖人。”阮宛中淡定地起身,“我分明是在夸。”
门后是一方清幽的游园,初春的白梅凋落到石桌上,雪白裘衣的男子席坐其后,歪头时眼上蒙了一层细纱。
“小徒弟。”
他淡色的唇浅浅弯起。
柔和的灵气从四面包裹而来,无知无觉间让人心绪安宁。
就像昨日刚与尊者相见时,她捏紧了针线不肯言语,对方便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体贴地取出一张白纸。
“可会写字?”
瑶花琪树般的男子倾身与她对视,蒙着细纱的眼睛却仿佛能望到人心里。
秋柚抿唇颔首。
竹篾圈成的绷子悬浮在两人之间,遮挡的梅枝刺绣似隔非隔。
修长的手从绷子下递来晕染墨色的纸张。
「这般如何?」
如锥画沙的笔法不露半分锋芒。
“尊者。”
秋柚垂眉以礼。
“还不改过来呀。”
玉烛尊者叹了口气。
秋柚迟疑了一下,来时她都这么叫,尊者并没有纠正。
“出去转了一圈。”玉烛尊者却只问,“心情松快些没?”
秋柚点头。
“那就好了,安身一处新地方,最好自己乱走走。”玉烛尊者笑吟吟地单手托颌,“方才师兄师姐肯叫了,却还不对我改口吗?”
“师尊。”
她脱口而出。
许是经历了昨日相会的一遭,又或许是灵气温和的抚藉,不知为何面对这名尊者,她宛如在与另一个世界的朋友相处,放学的路上默契地石头剪刀布,决定好去食堂还是去校外小摊。
“这才对。”
玉烛尊者拍了拍身边的石凳,“过来坐坐。”
秋柚乖顺地走上前去,凳子上有两片落花,她便低头把花捡了,捡在手里才反应过来,握着不知怎么处理。
总不能随便扔的。
“落花无心,人何有意。”
玉烛尊者执起紫砂壶,怡然地斟上两杯灵茶,“平白自扰了。”
灵茶泛出的波纹碧影横生。
秋柚无形中被什么力量击中,灵台识海不自主地放空,继而是一阵响雷乍起般的嗡鸣。
灵气在她周身汇聚成漩涡。
旁观的几人神色顿时变得肃然,纵使清楚化神期大能言出法随,刻意提点自然带有玄而又玄的道法,但能凭此直接开悟甚至当场引气入体,如若不是亲眼相见未免太匪夷所思。
“竟然靠一句话入定开悟。”
左泽用气音哇了一声,“师妹难不成真是——”
“天生道心。”
阮宛中容色镇定地补充。
玉烛尊者收徒的标准令人捉摸不透,往往是某个寻常的日子离宗入世,不多久就便会抱回一个小孩。
等他们成了徒弟才知道,师尊原来无意收徒,只是供着宗门祖师爷的一张牌位,牌位每回显灵的时候,都指引了一个可能有缘的人。
有缘人会满足三个条件,一是天赋卓越,二是气运加身,三是能修炼那本祖师爷传下的功法。
可惜接连四次都败在第三点上,祖师爷的功法认错人就撂担子不干,师尊便要无奈扶额帮忙收场,总归得带孩子索性收了当徒弟,本来独居的峰头由此拖家带口起来。
而这次的小师妹竟是天生道心,天生道心的人修炼可谓水到渠成,修真界只有过一位衍天仙尊,也是最后一位渡劫飞升的仙尊。
衍天仙尊正是创立衍天道宗的祖师爷。
“修炼体质都一样。”蔺如清摸了摸下巴,“祖师爷这回总得认下吧。”
玉烛尊者的指尖弹出一道灵光。
灵气不情不愿地平缓下去,秋柚脱离出玄妙的状态,看起来有些怅然若失。
她感觉有道关卡横在面前,后面是全然不同的世界,明明应该很容易就迈过去。
“险些引气入体。”玉烛尊者推换了杯盏,“我拦住了。”
秋柚疑惑地看他。
引气入体不是很好的事吗?
“不是时候。”玉烛尊者重新斟满温热的茶,“先悟道就够了。”
秋柚想了想,把落花随手洒下,坐下来捧起茶杯,啜饮了清甜的一口。
“好喝吧。”
玉烛尊者看她享受地眯起眼睛,也忍不住在弥漫的热气里笑,好像泡好茶才是他最关心的事,“食野原采的呦呦茶,修真界的小孩子都喜欢。记得你每个师兄师姐年纪小时,一开春尽催着让我泡给他们喝。”
暴露黑历史的几人不是望天就是看地。
“好喝。”
秋柚小口吹开水雾,诚实地答出心声,杯中飞快见了底。
“现在觉得宗门怎么样?”
玉烛尊者自如地为她再斟一杯。
“挺好的。”
秋柚觉得整个人都松弛了,沉浸在呦呦茶的甘美上,忽地却又拧了拧细眉,心思被另一件事唤回。
“不太好。”玉烛尊者定论道,“你碰见了不好的事?”
秋柚纠结起该怎么说。
素白的宣纸恰巧落到眼底,磨好墨的砚台上放着紫毫。
“老样子。”
玉烛尊者好整以暇地支起下颌,好像不管她说什么都在认真听。
秋柚心底的大石头落下了。
她整理好大致的过程,提笔上下宛转游移。
“原来如此。”
玉烛尊者看完墨迹里的全文,神色不动地将宣纸递出,“三徒弟。”
“师尊有何吩咐?”
蔺如清当即上前。
“执法堂合适处理吧。”
他的语气很温和,但说的话不是询问。
秋柚这才关注到三师姐的服饰,装饰着金属甲片的黑红色长衣,正是内门执法堂弟子的宗服。
蔺如清收下成为一封信的宣纸。
“再合适不过了。”
她速览后眼皮都不眨地保证。
并不合适。
秋柚记不清原文的细节,但对衍天道宗还能细数一二。
衍天道宗的外门和内门十分割裂,外门中人纵然对内门敬畏仰重,可二者的差距着实如隔天堑,时日一长衍生出独立的生存规则,双方默认在管理上互不干涉,内门的执法堂恐怕管不到那上面,否则维持的秩序就会动荡大改。
“不必担忧。”
玉烛尊者好似能毫无误差地读心,“终归需要处理的事情,前后所顾忌的东西并非阻碍,而是应当为此一并处理。”
“劳烦了。”
秋柚自觉亏欠地低头。
“这有什么。”玉烛好笑地收起笔墨,“昨夜心神不宁,今早行走劳顿,姑且点到为止,不妨回去稍加休息。”
“好。”
秋柚听师尊这么一说的确疲乏了,从凡间的绣楼来到云端的仙门,昨晚她其实睡不安稳,今早天没亮就披上衣服下床,对着小院里的一树樱桃花发呆。
…
中夜。
秋柚在被褥里睁开眼,又惆怅地把被子往上牵扯,盖住了无比清醒的眼睛。
下午回到为她安置在山腰住的削玉院,洗浴更衣后她就困得卷进被窝,没想到睡够了大半夜居然睡不着。
淡香的梨木床挂了水青的帷幔,探头时将好能望见窗外朦胧的月影。
作息不会就这么颠倒了吧。
她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通,白天的情景反复呈现,照顾她的师尊和师兄师姐,还有未来会黑化妄图灭世的男主,两边都是她在意喜欢的人,共同的下场却细思恐极。
小说的落幕她记得很清楚,男主斜倚在阴冷的魔域高楼上,划掉记仇名单的最后一个名字,然后意味不明地望向上空。
他想灭世。
秋柚一个激灵坐起。
阿崽不至于。
虽然黑暗虐爽文这种基调很正常,但前提是她得只是个单纯追文的读者。
如果小说成了真实的世界,逐渐黑化的男主也好,其他无辜的人也好,都不该走向那个结局。
要改掉的是剧情。
剧情最好从男主身上入手。
可她甚至不敢和男主当面说句幸会幸会。
茅草屋前的画面再次闪现,遍体鳞伤的少年正要回望,结果她先一步逃之夭夭。
秋柚懊恼地抱住了头。
就应该关心两句的。
等等。
还有个办法。
秋柚抬手拨出那块淡蓝的界面,自己的头像也随之亮起来。
寒静梧:阁下?
寒静梧:久等了。
两条消息就在同时弹出。
秋柚手指一颤。
她知道男主的性子有点儿追根究底,但没想到三更半夜了还在蹲点。
怕不是一直盯着光屏等到她有动静。
秋柚立马去个人界面把状态改成隐身,男主肯定弄懂了离线和头像亮度的含义,一开屏就被抓包实在处于很被动的状态。
顺便取了个昵称保存。
秋柚斟酌思虑着穿衣下床,满头的青丝披散而下,就着月光用发带扎起。
她看向左手的手指,上面有一枚储物戒,是师尊给她的见面礼。
储物戒里有不少天材地宝,有小山般堆积的灵石,当然也不缺少伤药。
秋柚点开输入法,来回删改了半天,犹豫地打出一行字。
但不能现在就发送。
樱桃树下的屋门被白皙的手推开,秋柚轻手轻脚地回身带上门,回忆了下方向取出师尊给的缩地符。
她必须先过去准备好。
另一边。
寒静梧看着神秘人的画片黯淡下去,顶端再次出现了离线两字。
应当是离开了的意思。
可本来未设置的昵称还在改变,又像是对方仍在未名之处操控。
寒静梧眉头一皱。
他对这个贸然附身的法器所知甚少,如此脱离掌控的感觉很不好。
他又等了一会儿,准备再发一条询问,灰色的画片竟弹出消息。
睡不着:去后山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