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颖维出了市医院大门,就拎着袋子左转,这边有好几条巷子,并不是固定的黑市点。
但这边东西好出手,住院病人的家属会来这边交易。
柯颖维特地绕了一下,换上柯爸破破的外套,头发弄乱盖住眉头,再把脸、鞋子等弄得脏乱些。
最后,他把少许鸡蛋壳碎片弄在布袋的表面,然后再转回这边的巷子。
他来回一趟还没走完,就被一个中年妇女给叫住了。
“那位同志,过来下。”
柯颖维抬头看过去,跟那妇女对上了视线,确认是在叫自己。
他眼睛扫过妇女手腕上的手表,好像是瑞士表,还有脚上的皮鞋,这是个有钱人。
他停下来默默地走过去:“您喊我有事?”
“你是不是有鸡蛋?我能跟你换几个吗?”柯颖维的袋子上粘有鸡蛋壳,走在这种地方,自然是暗示他有这个东西。
柯颖维摇摇头,却打开袋子给妇女看了下,“您要吗?”
林秀文看到袋子里用油纸包着的,只露出一角的鸡肉,以及几根颜色鲜红的胡萝卜。
她是万市第一百货大楼的经理,生活无忧,之前家里来客人,这个月的肉票、鸡蛋票之类的早早用完。
老太太不小心扭脚进了医院,这一住院,老太太的胃口就不好了。
林秀文来医院附近的巷子里,也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买点稀罕东西,不行的话,再托关系找人买。
鸡肉她想要买的话并不难买到,关键是胡萝卜,这东西本来就不好买,长得还这么水灵的,真的少见。
“小伙子,怎么换?”
柯颖维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这位妇女视线在胡萝卜上多停留了一下。
他又往巷子里走了走,才低声说:“一根胡萝卜五毛,鸡肉五元。”
林秀文闻言不由睁大了眼睛:“小伙子,你这心太黑了。”
柯颖维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林秀文伸手就要去拉柯颖维,被他给躲过了,“等等,你别走。”
他停下来,不着痕迹地看着巷子头尾,准备一有不对劲就跑。
“胡萝卜我都要了。”林秀文说,老太太特别爱胡萝卜排骨汤,可惜市场见不到,以前想吃,都得拖运输公司的人帮忙带一点。
柯颖维把胡萝卜拿到袋口让林秀文检查,为了把鸡肉卖出去,他把油纸也掀开一些,露出肥厚的鸡肉和脂肪。
林秀文掂了下重量,发现这鸡肉还挺重的,没有头和爪子,看着还很新鲜,干脆都要了。
柯颖维钱一拿到手,把袋子卷好塞进口味,就低着头快步离开。
林秀文把东西装进袋子里,到医院骑了自行车回家,今天真是大出血了。
要不是考虑老太太,她根本就舍不得买这么贵的东西。
林秀文回到家后,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厨房了一放,紧接着她接到通知说百货公司要的那批自行车到了,得赶紧回去盯着。
这人一忙起来,她就把刚买的东西给抛到了脑后。
柯颖莲在医院里,和柯颖萍小声说着话,时不时跟父母聊两句。
一边分神看着病房门口,也不知道柯颖维出去怎样了,是否顺利?
柯颖维离开巷子后,迅速把外套给换了下来,拿湿手帕擦了脸,拍拍鞋子,绕了下路,再去医院接妹妹。
他得先把柯颖莲带回去,毕竟人还生着病呢,不好在医院久待,免得被过了病气。
柯颖莲一看柯颖维空着手回来,眼睛亮了下,东西出手了。
回家后,她了解了下情况,发现今天柯颖维完全是运气好。
如果靠他一个人慢慢把这些鸡肉出手,怕是有些惹眼,还是得找个可靠的渠道,宁可少挣点也要全出手了。
别看昨晚刚打击黑市,实际上对那些黑市背后的人来说,并未伤筋动骨。
柯颖莲考虑的,柯颖维当然也能想到。
如果是他和铜块以前那种小打小闹自然没啥,但现在柯颖莲手里的东西样样好,还有些稀罕,普通人根本就吃不下。
“哥,你有可靠的人选吗?”柯颖莲皱眉,这投机倒把的事儿,得慎重再慎重。
“铜爷爷。”
意料之外的名字,让柯颖莲很是诧异,“他……”
“老爷子有渠道。”
柯颖莲沉思了一会,“确定吗?”
她对铜块家的情况其实不大了解。
因着前世的事儿,她其实是有阴影的,宁愿少些钱,少些风险。
“确定,等会我就去铜块家坐坐。”柯颖维正要走。
柯颖莲想了想,拿草纸包了六颗大草莓递给他,“不好空着手去。”
看到草莓,铜爷爷或许会更愿意合作,毕竟货物没有价值的话,那也就不值得冒险了。
柯颖维点头,“行,我先出门,莲莲,你自己在家,不要出门。”
铜块住在以前的老门街,这边的房子都是带院子的,每家占地面积不小,住在这儿的人也杂。
如今住房紧张,一套房子隔出两三套都有可能,铜块父母早逝,就剩爷爷奶奶。
他家中人口简单,五间屋子可没少招人眼红,却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
而铜爷爷本身在国营饭店当大厨,据说以前是某个大酒楼的大厨,人脉不少。
柯颖维骑着自行车,其实他有点怀疑,昨天晚上大米的事是针对铜块来的。
铜奶奶来开门,她板着脸,一双眼睛下拉,显得刻薄又不好相处。
“奶奶,我找铜块。”
“进来吧。”铜奶奶见是柯颖维,脸色好了不少。
铜块此时被铜爷爷罚扎马步,看到好兄弟来了,不由面露喜色,忙着给柯颖维使眼色。
“铜爷爷、铜奶奶好。”柯颖维礼貌地打招呼道,看铜块这样,就知道铜爷爷知道他们昨晚的打算了。
他从挎包里取出纸包,笑着说:“整了点好东西,给您们尝尝。”
铜奶奶伸手接过:“你来就来,还弄这些,晚饭留下来吃。”
她说着打开纸包,面色微微一变,朝铜爷爷看了一眼,手往他面前伸了伸。
铜爷爷一看,眸子神色加深,吸了一大口烟:“你倒是有点本事。”
他侧头看了眼铜块,两人敢瞒着大人,大着胆子在外头折腾,还是毛头小子呢,差点掉坑死。
“铜爷爷,我有事跟您单独聊聊。”柯颖维说道。
这大草莓很罕见,香味浓郁,而且看着跟摘下来不久似的,铜奶奶只需一眼,就知道品相好不好,味道行不行。
她朝铜爷爷轻轻点了下头。
铜爷爷看了柯颖维一眼,又吸了一口烟,“进来。”
铜块见好兄弟竟然没帮忙求情,嘴角一耷拉,顿时垂头丧气起来。
铜奶奶收好草莓,见铜块分心,伸手在他的肩膀上压了压,“专心点,别让我们加罚。”
柯颖维跟着铜爷爷进屋,门一关,整个屋子就非常昏暗,看不清人脸部表情。
铜爷爷嘴边那红色的火星子一闪一闪的,看得人压力愈发大。
“阿维,我一直以为你很稳重,没想到也跟着铜块胡闹。”铜爷爷说。
“对不起,铜爷爷,我错了。”
“知道昨晚你们去了会怎样吗?”铜爷爷沉声说,“你们会都没命回来。”
“我不知道那一场局是针对谁的局,做这种事儿,不认识的人你们也敢信!”
铜爷爷哼了声,转身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纸包,“你爸的事我听铜块说了,这里头是两百块钱,你先拿去应急。先把手术做了,其他的以后再说。”
柯颖维没有伸手去拿,他眼眶有些发热,“谢谢铜爷爷,我爸的住院费已经交了。”
铜爷爷夹着烟的手一顿,严肃地说:“你哪来的钱?”
“我跟我爸厂里的工会借的,打了欠条。”柯颖维说道。
铜爷爷看着柯颖维,能说服工会的人借到钱,还算有脑子。
“既然借到钱了,那就赶紧把手术做了。你最近也别想着折腾,安静下,我看能不能帮你们弄两个临时工名额。”
“多谢铜爷爷。”柯颖维点头,他就知道铜爷爷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我今天来,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你说。”
柯颖维低声说:“铜爷爷,我知道您门路多,我最近弄到了一点东西,您能帮忙出手吗?”
之前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以为跟铜块两人就可以在黑市里顺利进出,殊不知他们两个毛头小子,最是容易被人盯上。
铜爷爷皱起了眉头:“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进去?这些事不要去倒腾,对你没好处。”
“铜爷爷,我爸爸手术后还要调养,医生说可能丧失劳动力,家里以后的压力肯定很大,我绝对不能让我妹妹辍学。”
“您放心,这一些东西的来处很安全。而且刚才您也看到了,品相很好。”
如果是他自己去倒腾,把铜块扯进去的可能性很大,到时反而惹得铜爷爷铜奶奶更加生气。
铜爷爷盯着柯颖维看了好一会,吸了一大口烟,捻熄了烟头,“阿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但我家这情况,我身为长子,就应该负起担子。”
铜爷爷吸着烟,一直没说话。
后面他还是点头同意了,他怕他不同意,这两个熊孩子自己跑黑市,再搞出事情来。
与其如此,还不如他亲自来,好歹在万市待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些门路。
铜爷爷身为大厨,偶尔也会弄些东西,处理手段自然比两个半大孩子干净利落多了。
“你晚上带过来。”铜爷爷此时完全没想到,晚上他会收到一个多大的惊喜!
“好。”
一老一少先后走出房间门,铜爷爷看着铜块一眼,说:“可以了,再有下回,就不是这么简单的惩罚了。”
铜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感激看了柯颖维一眼,肯定是维哥帮忙说好话了。
柯颖维拍拍铜块的肩膀,“铜爷爷,铜奶奶,我先回去了。”
铜爷爷点头:“嗯,路上小心。”
铜奶奶送柯颖维出门,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铜块蹲在厨房门口,捧着碗大口吃着饭。
她看向铜爷爷,不用说出口,对方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阿维这孩子也是倔,还是不放弃,托我帮忙。”
“你帮忙总比他们两个毛头小子瞎折腾好。”铜奶奶叹口气,“都是好孩子。”
“不过铜块还是得拘着,跟你去学厨吧。”学厨当学徒工很苦的,铜奶奶一直舍不得,宠着到现在。
她从铜爷爷口中得知昨晚的事,吓出了一身冷汗。
铜爷爷眯着眼:“晚点你用那草莓做个点心,哄得那小子心甘情愿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