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尊养供奉的仙狐忽然化作了凶煞妖邪,众人大惊失色,纷纷作鸟兽逃散,庄严的仙祠瞬时便成了修罗场。
妖修在撕咬数人后短暂地恢复了清明,他化为人形,痛苦地倒地扭曲挣扎,灰色纹路自他心口处蔓延至全身,像是扭曲的怪藤。他的脸上快速闪过各种表情,残暴、嗜血、纠结、恐惧,最终又化为强行压制恶意的挣扎神色。
他终是没能抵住体内邪气的驱使,重新现出妖身,只是这次白狐再也没有了仙气缥缈的灵动,雪白身躯被一层不详的灰色气体笼罩,双眸射出妖异的红光,八条巨大长尾在身后暴躁地拍打。
他飞扑入人群中厮杀啃噬,现场顿时一片血腥。
白靥捂住了心口,萧煜此时却安静下来,嘴角带着一贯的冷嘲。
几柄法器凌空飞来,射出的金光暂时逼退了白狐,十几名修士从四面八方围住了它。
修士们每人手中一只阵盘,快速变换着方位阵型,现场一阵灵气波动。被击退后,白狐似乎想再次化为人身,但一名年长修士操纵着几只金环牢牢缚住妖兽四肢,它被迫趴伏在地动弹不得。
在场众人见妖邪被缚,渐渐围拢过来。
修士们面对众人说着些什么,画面无声,可白靥却凭着感应在心中幻化出声音。
“妖修蛊惑人心,借气运修行,又以邪法提升修为,散播瘟疫,其罪当诛!”
“其罪当诛!其罪当诛!其罪当诛!”
旷野的风呼啸着,那白狐不断挣扎,也不知是彻底被邪气支配还是在试图说着什么,修士们布下的大阵将它围拢,金光缭绕间大地陷落,白狐被困其中,再也没有出来。
经此一遭,凡人们已经忘记追溯瘟疫的源头,再也不信什么仙狐精怪,将妖修当做了异类。
供奉了多年的仙祠被推倒,这里是白狐半步踏入仙道的圣地,也是他的妖冢。
彼时青州灵气浓郁,仙祠承受多年香火,在这天地间自成一方秘境,它的主人虽然身死道消,但这些残念却被保留在其中。
点点荧光仿佛完成了使命,纷纷散落回花海中。
白靥眼角却不受控制地溢出了泪水,血脉相连,她猜想,这只八尾白狐也许就是她的某一位先祖。
花海波荡起伏中,她感受到强烈的悲伤和愤怒,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不...这不是事实,他根本不是妖邪。”
萧煜听闻此言,转头看她时却带上了冷意,“一点残留的灵识搞出的把戏,看了便看了,何苦长吁短叹。”
白靥执拗地摇头,“不对,瘟疫传播开后,众人上门讨药,仙祠的主人才炼制丹药救人,也许他被病气感染,不得已才失控,为何要将他冤枉成散播瘟疫的妖邪?”
花海中,少女的脸庞被镀上一层微光,神色是往常少见的认真,萧煜转头望她,一字一句地说:“百年前,白狐王一朝魔化,在青州祸害凡人,成为一地妖患,青州修士无人不知。”
他的黑袍翻飞,声音清冷,“不管他是不是感染了邪气,祸乱一方,终究是事实。”
这是他第一次说起妖族的往事,白靥凝视着男人的脸,想着他对她的诸多防备,为她带上禁锢妖身的法器,不许散露妖气,不许伤人,接着又想到梦境中他被红衣女妖擒去。
她开口问了出来:“所以你才那般防备妖修吗,你小时候...又被狐女掳走,就更加厌恶妖女。”
萧煜背过身去,长发在风中飞舞,“何必提这些不相干的旧事。”
他抬脚就要走,白靥追上前扯住了黑色袖袍,“可我不是她...我在萧家长大,这么多年来,你为何总是对我忽冷忽热,若即若离?前些天你明明...”
明明同她温热相拥,肌肤相亲,可一眨眼他又带上了冰冷面具,疏离戒备。
听到这话,萧煜没回头,声音却更加冷,“不许再提起那夜的事。”
细碎画面一闪而过,身体的感觉又被唤起,温软的触觉仿佛还留在肌肤表面,他抛却挣扎,强硬地压下所有。
好奇和追溯之心驱使,白靥执着地追问:“这么多年,为何你从来没有说起过我的出身和过往?我为什么孤身流落在外,萧家又为何收养我?”
更多的问题隐于心间,她却问不出口。
萧煜终于停下脚步转头凝望他,“怎么,来了一趟秘境,便开始追本溯源了?”
两人在花海中对视,美景中气氛却算不得融洽,“你在萧家,所吃所用无一不精,从未短缺过修炼资源,丹药灵石任尔挥霍,还有何委屈?”
“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靥扯住袖袍的手低垂了下来,黑夜中他厌恶的神情在脑海中一再加深,想问的话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口。
萧煜盯着她脸上的颓丧,明白她心中在想什么,这些天他有意疏离,全然没想到进了这秘境,正事还未办,却又黏连起这个话题。
此时天际尽头的白光散去,远处的花海消散,他转过身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只要你安稳待在萧家不惹乱子,我总会...”
黑影前行,不知是话未说完还是被风吹散。
白靥盯着那熟悉的背影,想着他的未尽之言。
安稳待在内宅,不惹乱子,将她过往十数年的乏味生活轮番重演吗?
听起来像是在豢养一只没有灵智的小兽。
山谷深处的暗室里,灰袍老者从袖中拿出那团缠绕的发丝。
涂山站在他身旁,脸色有些纠结,“褚老,真的要用这魇阵吗,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些,如果没能除掉他,你会被反噬的。”
老者却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冒险怎能有机会?我妖修族群沦落至今天的惨状,也许此刻正是上天垂怜,给我等一个机会。”
他看向地面的六角法阵,其上纹绘的符箓复杂奥妙,走进法阵中心时,老者转头对着涂山交代:“你替我在外围守阵,千万小心戒备。”
涂山郑重应下,脸上神色仍是担忧,老者却已经走进阵眼盘腿坐下,将那簇发丝放进面前的阵盘中引燃。
法阵的六角立刻爆发出一阵光芒,老者身体一抖,眉心间一缕灵识化为光点,被阵盘吸引入内。
秘境中,白靥和萧煜穿过了那片花海,见山坡上孤零零一间石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正要开口说话,眉心间忽然一阵胀痛,神魂中仿佛伸进了一把利刃在不停地搅,白靥从未受过这般苦楚,立时便瘫坐在地。
萧煜也并不比她好多少,他单膝跪倒,一手撑地,下一瞬,两人的一缕魂念离体,双双躺倒在地,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