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白靥顶着蓬松的鸟窝头从矮塌上坐起身来，她身上仍穿着昨天那件白色衣袍，皱皱巴巴已经很不像样子。
清晨的阳光从窗格间照进来，萧煜站在窗前，披散着长发，整个人溶在一团光晕里，往日的凌厉神色收敛了一些。
昨夜两人同居一房，山岳楼掌事再看白靥时已然将她当成了萧煜的侍妾，侍妾虽然上不得台面，可毕竟也算半个主子，于是待她很是客气。萧煜也懒得费口舌解释什么，出门在外，不将狐狸带在身边他还是不太放心。
饭桌上，白靥仍有些兴致缺缺，萧煜看着她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忽然开口说道：“城中的宝器阁，彩衣铺，无事时逛一逛，倒也能打发打发辰光。”
少女抬头望向他，一双眸子乌溜溜地。萧煜从袖中摸出一盒伤药，捉过她的手，仔细地涂抹伤处，妖类肉身强悍，经过一晚，伤口已然恢复大半。
膏药带着一丝淡淡的花香，涂抹间有阵阵清凉。白靥看着仔细涂药的萧煜，眉眼沉静温和，是她过往没见过的样子，她眼中恢复了清亮的神采，心中已将昨夜的不愉快忘了一些。
半个时辰后，白靥兴致勃勃地在山阳城中闲逛。
各种茶果蜜饯，必不可少，出行途中枯坐无事，需要来点吃的润润嘴。
落魄修士写的话本子，从惊奇诡谲到香艳刺激，应有尽有，白靥站在摊外看了几页后大为震撼，如获至宝。
正统修士们压根不会买的灵器，传信的灵鸟、预测今日吉凶的龟壳、打斗时可以散发七彩华光用来制造震撼效果其实并无任何用处的阵盘...都是些技法低微的炼器师做出的粗制滥造的东西，糊弄糊弄小孩而已。
萧煜跟在后面，很是不能理解这种行为。
白靥在一处店阁前站定，看着悬于高处的匾额“重彩”。女人爱美，女妖也一样，她不由自主地抬脚走了进去。
紫木雕花，满室沉香，陈列摆设与店铺中的物品一样，无一不精致。
左侧是女修们的衣袍披带云鞋等等，颜色淡雅，有寻常穿的，也有加纹了法阵的法衣，按着品级不同罗列，看得人眼花缭乱。
右侧是画眉的眉黛，擦面的茜粉，润泽肌肤的口脂面脂，以及钗环首饰，甚至还有可以驻颜的丹药滋补等物。
白靥同所有女修们一样，沉醉其中，不知该从哪一样挑起。
萧煜沉默地看着，曾几何时，他也陪过母亲和几位兄妹来这种铺子，后来，萧家人死的死，伤的伤，内宅没了女子，他已经许久没同这些东西打过交道了。
店铺中的黄袍少女将白靥引至近前，出声询问她想买些什么。
这时，后阁的彩帘闪动，走出一个脸颊丰韵，明眸皓齿的女修，她并不太关注白靥，而是注视着萧煜，脸上透出异样神采。
萧家的少主，山阳城的掌事者。
女修亲自奉茶，将萧煜引至桌边，“少主极少住在城中，今日居然来了这小铺，真是罕见。”
萧煜只是抬眼拂了拂她，伸手指向白靥，“瞧瞧她属意什么，全都包起来便是。”
女修有些微错愕，回首看向白靥，见对方是一个身形略显稚嫩的少女，发丝蓬乱，衣裙也不甚整洁，她微微撇嘴，正将对方当成了不明来路的野丫头时，白靥歪头看来。
那双眸子灵动生辉，因为稚嫩，只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点娇媚。一瞬的惊艳过后，女修极为不甘愿的在心中承认，对方小小年纪，长了副勾人相貌。
白靥挑挑拣拣，她似乎只偏爱白色，也不喜欢太过繁复，挑中的窄袖云锦长裙，只在袖口处纹了几朵红梅，虽然素雅，做工却很是精致，她又在一众钗环脂粉中挑了许多，只要自己喜欢便拿，随后歪头看向萧煜。
看着那一大堆瓶瓶罐罐，萧煜只是随意扫了两眼，“瞧中了便买。”
见萧煜允诺，白靥露出一个狡黠的笑，随手打开一罐口脂，对着雕花棱镜嘟起嘴一阵涂抹，左照右照，满意地将双手捧在脸颊两侧。
女修瞧着白靥随意自在的模样，又见萧煜对其很是纵容，心中揣测不停，她站在萧煜身侧，一时打探萧煜是否要去临水城参加丹会，又试探地问白靥出身，是否要带她同行，萧煜只随意敷衍。
女修眼中的盈盈波光无处释放，只好化作了一片幽怨。
萧煜与白靥在这幽怨的目光注视中走出了店阁。
白靥托着两大包东西丝毫不费力，萧煜觉得那尽是一堆花里胡哨却又没什么用的玩意，白靥却兴高采烈，眉眼弯俏，两颊生花，丝毫没了昨日的委屈。
看着她蹦蹦跳跳，萧煜有些无奈，她化形也已经十数载，却仍像个稚子。
逛得心满意足，白靥回到山岳松斋大吃大嚼。
席间，在萧煜问询下，白靥将昨日偷跑出去遇到女童之事讲了一遍，男人端着茶盏听着，垂目不语。
客房外厅里，白靥将买来的东西铺了满满一桌。凭心而言，萧家内宅日常所供之物皆是精品，可对于白靥来说，外头的东西就是好，怎么看都新鲜。
内阁窗前，萧煜拨开香炉顶，投入两片紫桐香。
丹秋一身干练的黑衣，此时鬓发却有些凌乱，她回禀道：“属下封了那黄值守的灵台与周身气脉，但他的神识中被下了禁制，回程途中，他的神魂自燃...”
她躬身垂首：“属下无能。”
热气和着青烟从男人指间流淌上浮，他微微扯了扯嘴角：“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起身对窗，廊外两株桃木正是花期，和煦的风混着飞落的点点桃红，他指尖轻轻捏住了一瓣，“就算是我亲自施展搜神术，结局恐怕也是一样。”
丹秋说道：“听说周家有一子，颇继承了其父之风，好色成性，早几年间腻烦了修行女子，到边地掳掠凡人女子玩弄，这几年间，他们也没少在萧家安插暗子。”她顿了顿又问道：“是否要继续追查？”
她问的有些犹豫，萧家元气大损后，这十几年间网罗了不少修士扩充为外门，只是这些人太过庞杂，就算是如今的内门，恐怕也并不全然干净，牵一发而动全身......
萧煜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如今的萧家，一动不如一静”，他将花瓣弹飞，“暂且按捺。”
外厅里传来白靥兴致十足翻看话本的声音，萧煜拢上窗，“另派一个值守到那处药园。”
“将昨夜那名执事弟子投入业火池”，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去城中将女童找回，派个稳妥的人，与那些凡人一起送回边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