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日光充盈,持续了多天的阴郁天色总算见晴。
萧煜睡了一月来的第一个好觉,早起后闻着从山林间传来的清新之气,觉得之前的躁郁消解不少。
只是,这份好心情在到了叔父居住的松鹤堂前时,终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松鹤堂庭院位于萧家内宅深处,背靠着山林间重重叠叠的老树,浓郁的暗绿色和这庭院间的气氛一样,压抑且死气沉沉。
叔父身负暗伤,已经闭关多年不出。
萧煜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药香,闻不出令人心神振奋的灵气,反而浓郁得令人不适,这是叔父常年药浴的味道。他皱着眉头看向昏暗的室内,案几上燃着一炉香,药气混合着香火气熏得人头脑发胀。
房内窗棂紧闭,他看向内室处垂下的那道帘子,低声叫了一句叔父。
良久,内室里才传来一句干哑的回应。
他垂着头没有继续开口,但知道叔父一定会开口询问。
果然,干哑的声音重又响起:“那狐妖的功法如何?”
十几年来这问答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他不得不一次次给出令人沮丧的答案:“那狐狸顽劣不堪,花费在练功上的时间寥寥无几......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萧煜盯着香炉上方袅袅升起的烟,觉得那香火气直朝鼻孔中钻,他烦躁地扯扯衣襟。
干哑的声音似是有些控制不住怒意,“功法既没有长进,又耗费我萧家大批灵石灵药,养她何用!?”
没有回答,良久后,老者的声音重又恢复平静:“我和灵君没有太多时间了......"
萧煜转过头,胸口处有些憋闷。
“以我的资质,苟延残喘这么久,也没什么可惜,只可惜了灵君,若她没出意外,你二人联手,萧家又岂会有今日的颓败。”
像是不愿再继续这令人不悦的话题,干哑的声音转而问道:“你马上就要出门巡游了,听说今年周家出了些乱子?”
萧煜脸上露出些不耐之色,“周家父子沉迷男女双修,哪里还有正统修士的样子,也难怪他们压服不住人心。”
内室中传来一声长叹。
“我们三姓族人原为一体,只是那两个老东西相继离世,小辈们越来越没样子。”
苍老的声音嘱咐道:“你这些年越发老练,我也无需叮嘱什么,不管那两姓在南边怎么闹,尽量平衡牵制,能不动声色地将事情办了则最好。”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萧煜只觉得心中有些苦涩,叔父是他的至亲,又救过他的命,本该毫无隔阂。只是叔父受伤后性情大变,他站在这里,只觉得自己都被那股行将就木的死气感染,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见叔父再无交代,便要请辞离开,那干哑声音却话锋一转,开口问道:“听说那狐妖对你很是依赖亲近?”
萧煜面皮微微抽动,将脸转向一边,“狐狸妖性不改。”
“既然如此,你这次出门索性就将她带在身边,关在内宅多年没有进益,若外出能得些机缘,或许还有转机。”
听闻此言,萧煜有些犹豫,“若是被外间修士发现她妖族的身份......”
“用缚灵锁,不叫她泄露半点气息便是”,一件泛着金光的法器从内室飞出,落于萧煜掌间。
萧煜低头应了,将法器收好,转头离开。
出了松鹤堂,萧煜见两名黑衣弟子负手而立,正是他的心腹云炣和丹秋,这二人被他谴去山阳城办事,此刻大约是来复命。
年纪稍长,面皮微黑的云炣见到自家少主,便走上前来,低声禀报半月来的见闻,又将各地上交主家的灵草丹药法器等账目送上。
萧煜垂目听着,只微微将那几页账目翻过,手指停在其中一页上,开口询问:“许家的那批养魂草,拖欠了整整一冬,到如今也只交上半数,派人查问过没有?”
丹秋开口答道:“玉牒传信过几次,许家主含糊不答,遣弟子亲去临水城询问,也只说许家主旧伤复发,无法催熟养魂草,因此......”
萧煜听了,忽而勾唇一笑,这一笑,本就凌厉的眉眼更有一股迫人的气质。云炣丹秋二人垂下头去,静默不语。
萧煜手指微动,一簇细小不可察的火焰自指尖流出,瞬间将那页账目燃尽。
“周家失尽人心,声望还不如外间的闲散修士,萧家不知替他们摆平了多少麻烦,如今,许家也来找我们的不痛快”,他弹了弹指尖的纸灰,“看来这次临水城之行,会十分热闹。”
他回身交代两名心腹属下:“明日一早起身,丹秋随我同走,云炣带着二十名暗子隐匿行藏跟随,玉牒联络。”
二人应了,见主子欲离开,丹秋出言提醒道:“少主,白靥...还被困在阵盘里,华阳阁内的洒扫弟子未得吩咐,不敢擅自行事。”
华阳阁内,寝房中的阵盘虚浮在空中,其间困住的白狐满脸的困顿萎靡之态,在发觉自己挣脱不掉后,她便认命地垂下四爪,只想软磨硬泡到少主将她放出为止。只是阵盘中心的那朵业火实在厉害,每隔半个时辰便绽放摄人的红芒,她不得不拼尽全力运转功法抵抗,如此一整个晚上,她渐渐地有些灵力不济。
察觉到业火又要再次显现威力,白狐奋力催动丹田处的妖丹,只是她灵力枯竭,再使不出任何法力,急得两只狐耳立起,口中发出哀哀的兽鸣。
正当这时,阵盘却忽然隐去光芒,打着转飞入一人手中。
没了阵盘的辖制,白狐掉落在地,白芒一闪化为一个少女。
白靥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她气力不济,趴在地上半晌,才揉着脑袋起身。
她看清了眼前站着的男人,是了,就是他,昨晚一言不合就变着花样欺负她。
她嗷呜一声扑身上前,一把就掐住了对方的脖子,“你这坏胚子!坏胚子!你害我练功一整晚,我最讨厌练功了!”
那双手软绵绵的,没什么杀伤力,萧煜便站着不动任由她掐。听闻此言,他动了动眉毛,“若肯好好练功,又何必如此麻烦?你这懒筋也该拔一拔,所以我特意寻炼器师炼制了这阵盘,以后不好好练功,便由它对付你。”
听闻这等噩耗,白靥震惊得忘了反抗,她垂下手,呆呆地望着男人。
萧煜再次开口:“明日我便要出门巡游。”
噩耗加倍......
每次萧煜出门,都要将她关入静室,有时一关就是两个月。她看看男人的脸,又望向他手中的阵盘。
难不成要将她禁锢在这阵盘内,日日苦练,直到他回来?
她呆立半晌,突然仰头向天,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
萧煜就站在原地,看着她干打雷不下雨,间或偷偷拿眼睛瞟他一下,见男人始终面无表情,哭嚎声渐渐弱下来。
见她不再表演,萧煜才又开口:“这次...你便与我同行。”
噩耗突变喜讯,白靥难以置信地搓搓脸颊,绽放出一朵大大的笑意,她扑上前搂住男人脖子,“真的真的真的?你要带我出门了?”
她在男人脖颈间蹭来蹭去,萧煜一把按住那毛茸茸的脑袋,吩咐道:“出行在外,还是要好好练功。若执意不听,便找一处深山老林将你封了。”
白靥此刻全然听不进其他的,不管说什么都一叠声的答应,又不停在他耳边念叨“少主对我真好最喜欢少主了”,她的碎发在他鼻尖扫来扫去,痒痒的,他将头转向另一侧。
呵,这谄媚的妖狐。
他耳中回响起叔父的话,南地本是妖狐白氏的祖居之地,只是这机缘么,妖族覆灭已久,他却不抱什么希望。
他又看向撒欢儿的白靥,心中叹了一句,但愿不会闹出什么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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