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李昭回到扶云殿。
刚走进院中,他停下步子,目光一冷警惕地望了望四周。
“出来。”他冷声道。
话音刚落,肩头被人拍了下,李昭转身,见公孙良手里提着烧鸡,一口酒一口肉地吃得正香。
公孙良转身坐在院中的石阶上,放下酒壶,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扔给李昭,冷哼着说:“吃吧,特意给你留的,我可不会忘了还有个徒儿。”
李昭接过那包东西,摸上去热腾腾的,打开后竟也是一只烧鸡,他蹙眉问:“师父,你怎么在这儿?”
公孙良眼神瞥过来,“你说呢?我都快两个月不见你人影了,这不是怕你死在外头没人收尸,毕竟师徒一场,我怎么也得来瞧瞧。”
李昭闻言,抿唇不语。
若是几个月前,他或许也会认同公孙良这番话,可如今不会了,他并非是无人在意的。
“不过你这地方倒是真不错,有人按时送来吃食,还只是放在门口处,不会进屋打扰,我看你在小公主那儿乐不思蜀,就帮你享用了。”公孙良示意他看向门口的提盒。
李昭瞥了一眼提盒,脸色冷下来,问:“你去过青鸾殿?”
公孙良眨了眨眸,话说得太快,竟然说漏了嘴,他将鸡腿从嘴里退了出来,一副苦口婆心地说:“为师也是为了找你。”
他见李昭面色缓了下来,又好奇问:“你跟那小公主怎么认识的,她竟让你在她殿里养伤?”
李昭不语,抬脚走进屋,将手里的烧鸡放在桌上,转身看着仰坐在石阶上提壶喝酒的公孙良。
半响,他拿着烧鸡重新走出来,抬手递给他,淡声说:“以后你也住在这里吧,入秋了,后山里会越来越冷,我知道你若是不想让人发现,便不会有人能发现你。”
他顿了下,拧眉说:“师父,日后别再去青鸾殿了。”
公孙良饮酒的动作顿了顿,坐起来看着他,神色一凛道:“知道了,我无端去人家小姑娘的殿里做甚,不会再去了,这两个月你的进度耽误不少,腿伤何时能好?”
“过了这个冬天。”李昭淡声说,他坐着石阶上,仰头望着月亮。
公孙良颔首:“那习武便等明年开春再继续,我先来试试你的功课可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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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光殿,听雨阁内。
“今日习琴到此结束,九公主和方姑娘留下,其他人可自行离去。”崔淑杳收了长琴,平静如水的目光掠过众人,落在姜鸾身上。
姜鸾被她注视着,莫名有些发怵,她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最近除了弹不好琴,其他方面都中规中矩,先生应该不是刻意盯上她了。
可是弹琴,她就是学不好啊,前世她就已经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了,这辈子也没打算勉强自己。
姜华黎和姜宛书以及其他几位世家姑娘们陆续走出听雨阁,走之前还都同情地朝着姜鸾和方姑娘看上一眼。
姜鸾不以为意,对她们笑了笑,方姑娘却是十分担忧。
方姑娘名为方兮棠,是永昌侯府的嫡姑娘,排行为三,也称方三姑娘,但崔淑杳并不知她在家中行几,便只以方姑娘相称。
方兮棠和姜鸾的年纪相差不大,只比姜鸾大上几月,她是此次进宫伴读的世家姑娘中年纪最小的。
但她和姜鸾不一样,她是记不住音律,故而弹琴之时总是出错。
听到崔淑杳让她留下后,方兮棠便紧张起来,见听雨阁中的其他人都走光了,她心下愈发惴惴不安,既怕被崔淑杳训斥,更怕崔淑杳不想教她,将她送回府中。
半响,崔淑杳才徐徐出声:“方三姑娘不必担忧,留下你们,是有几句话,想单独说给你们二人。”
她将目光从姜鸾身上淡淡收回,看向方兮棠,道:“方三姑娘抚琴时,心中莫要总担心会忘了音律,你越是担心,便越容易出错,一旦有错,更会谨慎,如此往复,便不能将身心投入琴声,做到人琴合一。”
方兮棠愣住,半知半解地点点头。
崔淑杳又道:“此刻听雨阁中没有其他人,方姑娘可试着将心中所想放下,再来抚琴,也许会好很多。”
姜鸾的指尖停在琴弦之上,侧目打量着方兮棠,她记得前世方兮棠初学琴时,也总会因为忘记音律而出错,但后来似是开了窍一般,愈发得心应手,几次被崔淑杳称赞。
原来还有这么一遭。
她看得兴起,没想到崔淑杳忽然唤了她。
“阿鸾,你随我出来。”
姜鸾恍惚听到自己名字,还以为是幻听,她眨了眨眼回过神,却见崔淑杳已经抬脚走出了听雨阁。
方兮棠见姜鸾迟迟不动,小声提醒她:“九公主,先生让你随她出去。”
“谢谢你啊,好好练琴,你一定会弹得很好的。”姜鸾笑着说完,提起裙摆便朝着崔淑杳追了出去。
听雨阁外,有一处假山,假山后是不大不小的荷花池。
这个时节,池中满是残荷,偶有几朵洁白莲花,亭亭玉立在中央。崔淑杳停下脚步,静静望着池中那朵盛开的莲花,裙裾倒映在水中,微微晃动。
姜鸾见她站在水池边,下意识蹙了蹙眉,没有再往前,只是出声询问:“先生,您唤我可是有事?”
崔淑杳看着她,那平静如水的眸子里终于带了几分温柔和心疼,她微微摇头,问:“阿鸾,你会不会觉得,表姑母待你,待华黎和宛书,都太过严苛了?”
姜鸾摇摇头,她自然知道崔淑杳是在倾力教授她们。
崔淑杳走近她,揉了揉她的发顶,轻道:“阿鸾,若是在这宫里不开心,不如随我去清河,以后山高水长,自是比这宫里自在。”
今日她在进听雨阁前,听到几位世家姑娘在议论,才知道姜鸾生辰的第二日,被人扔了死物。
姜鸾微怔:“表姑母……”
有那么一瞬,姜鸾想答应她。
离开长安,离开魏宫,她便没有了任何束缚,可以如崔淑杳所说的那般,往后山高水长,自由自在。
可她也有留下来的理由,这魏宫里她还有放不下的人,有父皇,有兰姑姑,有大监和钟灵……还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