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看到她眼里的欢喜瞬间消退了下去,抿了抿唇想解释,终是没有出声,别过脸不再看她。
她不过是念着恩情喊他一句哥哥罢了,他们之间算什么兄妹,他凭什么要教她写字,又凭什么能教她?
姜鸾努力地想要笑一笑,却是笑不出来,只缓缓低下头说:“我知道了,哥哥,我会听先生的话好好抄书练字,今日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明日午后我再来学骑马。”
她言罢,转身朝着马场外走去。
李昭攥紧缰绳,看着远处,始终没有将目光转回来看她。
马场外,钟灵看到姜鸾过来,抖了抖手里的斗篷披在她身上,打量着她的神色比方才说要骑马时低沉了许多,试探问:“公主怎么不高兴了?”
慕光瞥了一眼姜鸾,透过她看向远处的李昭,见那人也望着这边,他冷冷盯着李昭,道:“公主若是学得不开心,不如我来教公主骑马。”
姜鸾听着他的话,抬头勉强对他笑了笑,说:“谢谢你啊慕光,但我没有不开心,只是今日还要早些回去抄书,不能学得太久了,我们快些回宫吧。”
慕光静静看着她,不再出声,双手抱着剑跟在她身后。
夜里,姜鸾还在抄书,她写得很慢,一笔一划都像是初学者,字迹明显比白日里端正了许多。
兰姑姑推门走进殿内,剪了烛芯,又往姜鸾身上披了件披风,才走过来远远陪坐在她身边,给她添了杯热枣茶,递了过去。
她见姜鸾放下笔后,先是揉了揉手腕才去端茶,一脸心疼地说:“崔娘子给公主布置的抄书也太多了,公主这才刚刚起步,自然是要循序渐进,哪能跟另外两位公主比,公主不如同皇上说说,让崔娘子……”
姜鸾喝下热茶,身上顿觉暖和了许多,她摇摇头说:“姑姑莫要担心,今日是我态度不端,才被先生罚了抄书,之后便不会了。”
兰姑姑这才放下心来,又问:“公主抄得怎么样了?”
“已经抄完了,我再看看便歇下了,姑姑也下去歇着吧,有钟灵和知意陪着我呢,您不必担心。”姜鸾抬头,看到不远处的小榻上,钟灵和知意已经趴着睡着了。
兰姑姑也瞧着她们,无奈地叹口气,摇摇头说:“公主心善,也就是在公主这里,这两个小丫头能当着主子的面睡得这般安心了。”
兰姑姑走后,姜鸾的目光朝着窗外望了一眼,慕光还未回来。
她丝毫没有困意,垂眸想了一片刻,便将抄好的书整整齐齐放到一侧,重新铺了张素笺,提笔作画。
今日在马场,她并未伤心,也没有觉得李昭哪里做得不好,他不是她记忆中的哥哥,也不是后来的梁帝李长渊。
重生回来后,她迫切地想要与他亲近,想让他放下心中的戒备,接受她的好,却忘了他也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谁的替身,他没有经历过前世,他只是李昭。
是她,放不下前世的人。
是她喜欢前世的哥哥,却不曾来得及告诉他。
哥哥,阿鸾要将你放下了。
姜鸾笔下微顿,眼泪落在素笺上,浸湿了一片,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她早该想通的,前世的哥哥若没有遇见她,便能了无牵挂地回到大梁,娶妻生子,早早立下太子,教他治国之术,教他制衡之道。
他不会再背负千古骂名,不会受开棺之辱,亦不会再受挫骨扬灰之刑,百年后史书上也只会留下他统一山河的丰功伟绩。
姜鸾重生一世,只想护好身边的人,她深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南北梁魏终有一日会统一,不是他们这一辈人,亦会是下一辈人,所以她并不想干涉过多。
这也是她即便猜测公孙良躲在禁苑,或许他就是李昭的师父,却也从未想过去求证的原因。
身为大魏公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以已之力,让两国少战事,少流血,少屠杀,让百姓少受战乱之苦。
既然李昭注定要回大梁,她现在能做到,便是让他对大魏少些敌意。今日过后,她依旧会待他很好,只是她不会再期望他也能同等待她了。
窗牖处传来一声轻响,姜鸾抬眸望过去,只见慕光掀了窗扇跃进来,落地无声,缓步至她身边。
“见到人了吗?”姜鸾声音很轻,怕吵醒熟睡的钟灵和知意。
慕光摇摇头,道:“没有人,我将东西放下便走了。”
姜鸾微微颔首,低下头看着书案上的画卷,眼里温柔地笑了。
慕光见她笑了,才将视线落在她笔下的水墨画卷上。
画上是一人在雪中骑马的背影,马蹄前肢扬起,那人身披大氅,一手牵马,一手持长枪,枪头一抹红缨,点缀在茫茫雪色中。
姜鸾注意到慕光询问的眼神,轻声说:“这是我心中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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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李昭从禁苑后山回到扶云殿,推开门月色率先透入屋内,他看到了桌上放着一个包袱。
他眸光微眯,警惕地打量着屋内,屋内其他陈设未变,只是桌上多了这个包袱,这种把戏他见得多了。
冷着脸轻嗤一声,他将手里的东西轻放下,抓起包袱便要扔出去,却觉得今日的包袱摸起来似乎与之前的不同,他忽然想到还有一个人,也可能会送东西过来。
会是她吗?
李昭抓着包袱的手紧了紧,沉默一阵后他将包袱放回桌上,吹亮火折子点燃烛灯,看清了桌上的包袱。
上好的布料,绣着精致的花纹,金丝被烛火衬得似是在发光,这不会是之前送来蛇鼠的那群人送的。
李昭眉头拧了拧,她都生气走了,还会送东西给他吗?
良久后,他终于伸手打开了包袱,是几件新衣裳,一件藏青色长袍,与他平日里在马场穿的那件无论是颜色还是式样都很是相似,但面料和针脚都是那件不能比的。
一件是素色常服锦袍,还有一件大袖氅衣,旁边还放着护膝、护腕这些护具。
李昭眼里黯了黯,他将目光落在自己带回来的东西上,那是一卷可以用来编制缰绳的细带,仅是这些,便用了他半月的月钱。
她的手太小握不住缰绳,他想为她重新编一条又细又结实的缰绳。
半响后,他勾了勾唇嘲弄地笑了下,他能拿得出手的,竟只有这些了,跟她比起来,可真是……
是夜,扶云殿的烛火燃至天明,天微微亮时,李昭的手中多了一条赤色的细软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