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途中,姜鸾觉得身后太过安静了,几乎听不到除了她以外的脚步声,她好几次假意回头偷偷去瞥慕光,以为他会问今日之事,至少也会问清楚方才那人是谁?
但慕光怀抱着剑,一步一趋地跟在她身后,脸上还是冷冷淡淡,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姜鸾停下来转身看着他,主动开口:“慕光,你不问我吗?”
慕光垂下眼睫,目光追随着姜鸾,眼里一片清明,他微微摇头道:“公主是慕光的主子,公主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公主做不了的我替公主去做,公主想让我知道什么,我就知道什么,公主无需同我解释。”
姜鸾打量着他,今日她只带了慕光,也存有试探之意。
她满意地挑了挑眉,眼睛微微眯起来,笑意盈盈朝着他说:“我知道了,慕光,没有下次了。”
慕光怔然一瞬,便明白了她话中之意,没有下次了,便是没有下次试探了,以后她不会再怀疑他。
看着姜鸾不过半人高的小小背影走在落日的余晖中,他微扬嘴角,那一瞬间连神色都飞扬起来。
无论是暗卫,还是护卫,最怕的便是不得主子信任,跟错了主子,也许为何丧命都不知道,他虽不怕死,却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慕光。”姜鸾没有转头,声音也不大,但她知道慕光能听到,“你那儿可有金创药,还有受伤后内服外用的治伤药,这些你比我知道的多,你能不能列个方子,我让人……我让兰姑姑帮我备上些。”
钟灵和知意还只是小丫头,她也就只有兰姑姑能帮她准备这些了,届时若兰姑姑问起来,她就说骑马过程中难免磕了碰了,早些备下伤药,以防万一。
慕光只当天她要给马场那人准备,却未多言,只点头应下。
到青鸾殿后,姜鸾被兰姑姑带去换衣,他消失了片刻,再回来时,手里便多了一张方子。
姜鸾换了衣裳净过手,兰姑姑正在替她擦手上的水迹。
兰姑姑擦拭着姜鸾细软的指尖,心里还是想劝她打消骑马的念头,关切地说:“公主今日学得怎么样了?若是那骑马不好学,便不学了,公主这般娇贵,何必去吃那苦。”
姜鸾看到进来的慕光,朝他递过去一个眼神,笑着说:“姑姑可莫要小瞧我,待我学会了,定是要在姑姑面前骑着马跑上一阵。”
“好好好,是姑姑说错了,我们公主冰雪聪明,怎么会学不会呢。”兰姑姑放下帕子,转身看到慕光,见他手里拿了东西,以为他要找姜鸾,挥了挥手示意钟灵将水盆端了出去。
姜鸾从慕光手中接过方子,随意看了两眼,便对兰姑姑说:“姑姑,我让慕光将可能会用到的伤药列了出来,您帮我把这些药都备上几份,我要带在身上,万一日后能用到……”
“公主,这话不能说,”兰姑姑及时拦住姜鸾,忌讳的话不让她继续说,“倒是姑姑粗心了,早该想到的,公主要的这些伤药,姑姑稍后便让崔永安去太医署拿。”
她转身让人传了晚膳,瞧着慕光还在,便也打发他去晚膳。
临走之前,慕光看向姜鸾,见她朝着她眨了眨眼,了然退了出去。
晚些时候,崔永安从太医署回来,带来了许多瓶瓶罐罐,铺开在案上,他拿起一个鎏金白玉瓷瓶道:“公主,这个药是胡太医珍藏许久的金创药,不仅可以治伤,止血更是有奇效,还可以消去伤痕,不会留疤。”
姜鸾的目光被他手上的瓷瓶吸引,接过后打量一番,还掀开瓶盖嗅了嗅,带着淡淡血腥味,这倒是个好东西。
“只有一瓶吗?”她问。
崔永安愣了下,才道:“回公主,这个药比寻常的金创药多一味血虫尸,血虫尸乃是苗疆血虫晒干后的尸体,只有西南苗疆之地才有,极为难得,故眼下也只有胡太医珍藏的这一瓶。”
姜鸾眉头微微一拧,她记得血虫也是一种蛊虫,蛊虫这种东西,还是少沾为好。
苗疆的蛊虫向来稀少,既能医病,也能杀人。她亲眼所见,前世梁军进入苗疆时,梁帝亲率的大军险被蛊虫重创,后梁帝与苗疆族长达成协议,两族才免于战事。
她道:“多谢大监,还请大监再去偏殿跑一趟,让慕光来找我。”
崔永安走后,姜鸾将那瓶有血虫尸金创药收进腰间的荷包,不到万不得已,这瓶药还是最好不用。
她看着剩余的伤药,这些也都是太医署配制而成上好的伤药,平日里的小伤应该够用了。她想了想将伤药一分为二,将其中一份用锦囊装了起来,便双手托腮等慕光过来。
难得放松下来,她忽然想知道哥哥这个时候会在做什么?
若禁苑马场那人当真是公孙良,这个时候哥哥大概已经拜师学艺了。
慕光走进来时,正看到姜鸾两眼放空,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一脸纠结之色,本就没有巴掌大的小脸还蹙成了一团,像是愁坏了她。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动静,姜鸾缓缓回神看到慕光,抬手招呼他过来:“慕光,你来了,你快过来瞧。”
慕光走到她身边,自然也看到了案上的伤药,他想问是不是要将这些送去禁苑马场,便看到姜鸾将一些药瓶往他身边推了推。
她说:“慕光,这些是给你的。”
“给我的?”慕光看着那些药瓶,眼里闪过动容,他在一次次的试炼中活下来,他的身上旧伤添新伤,伤口多到已经数不清了。
他也有伤药,是义父给的。
义父给他伤药时告诉他,既然他选择了这条路,这些伤是他该受的。
姜鸾点点头:“对啊,虽然你是我的护卫,你要保护好我,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若是伤了病了或者缺什么,你记得告诉我,这些药你拿回去,以后……”
她想到兰姑姑的忌讳,换了说法,道:“总归什么时候要用,你也能及时用得上,比放在我这里好。”
慕光眼里的眸光闪了闪,他本就不善言辞,半响后终是点了点头。
“多谢公主。”他低低道。
姜鸾见她收下了,才将手边的锦囊递给他,忽然想起什么,试探地问:“慕光,你对皇宫熟悉吗?”
如她所料,慕光摇了摇头。
姜鸾手里抱着锦囊,叹息一声趴在案上,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慕光进宫还不到两日,想来是还不知道扶云殿在哪儿。
慕光眉头拧了拧,忽然说:“公主想去哪儿,我可以带公主去。”
姜鸾“蹭”一下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慕光,“你的意思是?”
“公主指路,我们从上面走。”慕光抬头看了眼房顶。
姜鸾顺着他的目光缓慢抬眼,越想越觉得觉得此计可行,这样一来她还能亲自去扶云殿见哥哥,将伤药交给他,但转念一想,这可是在皇宫,若是被禁卫或是其他人发现了……
她堂堂一国公主半夜想去屋顶赏个月色,应该也不奇怪吧。
“走。”
说走就走,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到了屋顶瓦砾之上。
她被慕光抱在怀里,从这座宫的檐角跳到那座殿的横梁,她的怀里则抱着装满药瓶的锦囊。
慕光的速度很快,像是一道影子。夜风微凉,从他们身上掠过,很快他们便看到了漆黑的锦鲤池,池子四周不见半点光亮。
跃上扶云殿的屋顶后,姜鸾示意慕光带着她跳下去。
扶云殿的院子里极为静谧,正在姜鸾以为殿内没有人时,慕光忽然警惕地将她挡在身后,眼睛紧紧盯着暗处的一团黑影,手已经握上了剑柄。
姜鸾顺着慕光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了那处黑乎乎的似乎是一根圆柱子,但直觉告诉她,她想见的人就在柱子不远处。
她按了按慕光的胳膊,对着他摇摇头,抬脚要往柱子的方向走。
“别动,我过来。”
少年清冽的声音从柱子后面传来,姜鸾听话地停下来,看着李昭的身影从圆柱后走出来,离她越来越近。
“哥哥。”姜鸾仰头看着他。
李昭蹙眉看着她沉默一阵,又看了眼她身后的慕光,冷声道:“胡闹,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
他不等姜鸾出声,便抬手推开了身侧的门,拿出火折子吹一口气,借着火光走进屋,点亮了屋内的烛火。
昏黄的烛火衬得殿内亮起来。
姜鸾对着李昭背影吐了吐舌头,被忽然转身的李昭抓了个正着,她心虚地低下头看着脚下。
李昭静静看着她,眼里透着思量,这小公主夜里出来也就罢了,竟还穿得这般单薄,他眉头愈紧,说:“还不快进来。”
姜鸾瞬间露出笑脸,她抬起头跨进屋内,还回头朝着慕光说:“慕光,你也进来。”
慕光看到李昭不善的眼神,轻嗤笑一声,抱着剑转身倚靠着旁边的柱子,淡声说:“公主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在外面等公主。”
姜鸾见李昭不等她走了,她顾不上慕光,朝着李昭追了过去。
“哥哥,你的腿好了吗?”姜鸾看到李昭行走几乎正常,腿上裹着的白绸和竹板也取掉了,心下大喜。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脸上的笑也僵住,腿伤哪里能好得这般快,只有一种可能,白日里的他,是装出来的,他的腿并未受伤。
李昭原是打算去后山找公孙良,所以拆了竹板和白绸,没想到姜鸾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倒是在她面前暴露了他的腿并未受伤。
既然已经暴露了,他也不作解释,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看向姜鸾,姜鸾愣愣地看着他的腿,良久后姜鸾抬眼与他对视,说:“没有受伤,总比真的受伤好,哥哥,这里面装的都是一些常用的伤药,你记得带在身上。”
李昭看着她的眼睛,心里莫名有些发沉,他接过姜鸾手里的锦囊,沉甸甸地,像他此刻心境一般。
沉默半瞬,他抿了抿唇,忽问道:“你想什么时候学骑马?”
姜鸾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哥哥,你要教我?”
李昭点点头,说:“嗯,半个月后,我的腿伤就好了,可以等吗?”